开皇10年7月底，虽是一年最热的时候，却也是长安目前最热闹的时候。
为四位大师讲学而来的人，一进城，就能看见街边排起了长队。
一打听，才知道这是冰楼的队伍。
队伍从冰楼排到了城门口，有钱的是小厮仆人在排，没钱的自己来排，大家在那儿一边排着队，一边聊天说话，好不热闹。
宋智也曾游历中原，代表宋家去和各大世家旧友们联系，为家族干活，只是身份原因，还不曾来过长安和大兴。
这次带着族中年轻的兄弟们一起来此，看见长安街边叫卖的热闹景象， 也是被深深震撼。
族人宋琦感叹：“久闻长安冰楼之名，听说这里的冰食的厨子，全都是修习太子所赐的功法，闻名关中，没想到这样多的人都慕名前来。”
宋智虽然也很感叹，但他有一点好奇，“用寒冰拳所捶成的那什么绵绵冰，好吃啊？”
排着队的一人回头看他，听见他这外地人的口音，眉眼上挑，笑道：“冰楼的绵绵冰，可是用山泉水烧开凉下来后，厨子们用寒冰拳的极寒劲气捶成，可不只是冰，还有羊乳、牛乳，在浇上糖浆、蜜浆、果干、糯米丸子这些，很是可口。”
族人宋练摇摇头：“如此武艺，却用来做这个……太奢靡了。”
又有一长安人大笑起来，说道：“难道学了武，就一定要去杀人不成？学武强身健体，学了太子所赐的功法，在太子手下受雇佣干活，还不用打打杀杀，这难道不好吗？”
边上一人道：“外地人懂个什么长安。寒冰拳和炎阳掌，只要去投靠太子，就能学，太子也会供养，好让客卿们安心学习。得那学会了的，才能被分到六扇门或者商业部。
商业部的，往下分到各个地方，冰楼只是其中之一，听说现在长安练会这两门手艺的人员都已经饱和，冰楼和饭店都要开往大兴去了。”
“六扇门虽然有官职，是为国尽忠，但办差多，要求高，不是轻易能进去的，进去以后因公殉职的也不少，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当差。
在冰楼或者烧烤店里的人，又能学武功，又能学手艺，能挣钱，能在长安落户，住在长安也不怕江湖纷争，这比六扇门当差的也不差了。”
这些长安人的话，听得宋练脸红，宋智便好奇问道：“这样多的人都学会功法，就不担心有人学会了，出去外头作恶吗？”
一个长安人笑声更大了吗，弯着腰，指着宋智说：“炎阳掌，学的是制热，寒冰拳，学的是制冷，现在还有神风腿，是制风，大家学的，都是技术，可不是打打杀杀。”
宋智听明白了，学寒冰拳的，会制冷，手上力气是大，但不是系统学武的武林中人。
他听懂了，就礼貌向这些人道谢，感谢他们的科普，也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是有嘲笑于他的心。
未曾开口说话，只是抱着刀站在一边旁观的宋缺，见此，眼中带上一丝笑意。
宋缺向弟弟和族弟们道：“不耻下问，很好。下次不了解的事，不要急着说，多看，多问。”
宋练红着脸称是。
几年的时间，长安也已经大改了。
除了曾经的隋国公府，后来的梁王府，现在的东宫长安分宫，还在，城内其他建筑，全部焕然一新。
街道大的出奇，没有单独划分一个市，反而是把市融于居民区。
除了梁王府、长安百家书院、观星台、上林苑市民公园这几个区域，剩下的都是居民区，和各种不为外人所能知的各种手工作坊，包括造纸厂、印刷厂、物流中心、实验基地这些地方。
围绕着长安百家书院，周围一圈居民区都自发成为了商业中心。
街边的楼都少有一层，基本都是三到五层，路边上都挂着好看的牌匾摘牌，还有各种各样颜色的漂亮灯笼，还有小二在街边叫唱，说自家的馆子又研究出了什么新菜，烧烤店换了个炎阳掌功力高深的师傅，客栈高档舒适或便宜有性价比……
热热闹闹的城市喧嚣，这个时代最领先的城市商品经济模式，都让岭南来的宋家人，还有从其他地方慕名而来的人看的眼花缭乱。
走在街上，都能看见会炎阳掌的年轻师傅攥着插上大块羊肉的铁签子，一手放着火，一手翻动签子，边上还有师傅洒调料。
就算是眼睛能忍住不看，路过的时候，那诱人的油脂香气，西域来的孜然胡椒的气味，也让人闻着都欲罢不能。
宋智抬头一看，这家店牌匾上写着“长安刘家烧烤”这几个大字，店虽然看着不大，但有一楼和二楼，外面也摆上了桌椅，还有冰楼的人送来饮料。
坐在这儿吃烧烤喝冰饮，着实是快活地不得了。
宋智不禁抬头，看向他们宋家的宗师，自己的大哥，天刀宋缺。
年轻、英俊、实力强、气质非常高冷，完全能拿的出手。
宁道奇那是道门人，修的就是清心寡欲，毕玄、傅采林，那是外族人，享受的东西也就那样。
其他宗师或者一流高手，那不是佛门就是魔门的，大家那是有其他追求。
但是，自己大哥宋缺，那可是宋阀的未来家主。
怎么都是富贵窝里出生的武学天才，杨家的那就一点不清心寡欲，自己大哥这都快没人气了？
当然，宋缺也还是很有宋阀未来领导人的责任心的，没有一点脱离红尘的迹象，只是人时不时泡在磨刀堂，非大事喊不动他，绝大多数的事都由宋智和其他宋家人打理而已。
就是今天看看大隋太子所统辖的长安，这过于热闹喧嚣的场景，实在是颠覆了宋智对武学高手的认知。
你们武学天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混迹红尘了？
就算是对自己的身份有责任，那也还把自己的武学进步放在第一位，怎么这位太子，宋智瞅着，完全不是这种类型呢？
大隋太子的长安，可以说是繁华之极，热闹至极。
瞥见弟弟的眼神，宋缺开口说道：“上一次，我来长安时，这里人还不曾有这么多，整个长安又大又空。”
尽管那时，宋缺也想到了，当时还是梁王的太子，会用人填满这座新长安，但宋缺也没想到，这个人，不是关中附近的人，不是世家手里的人，而是大隋各地的外来人。
一个长安百家书院，本来就已经能年年吸引不少人才过来了，四个不同思想的大师公开讲学，更是吸引了天下有才学之人的目光。
隔壁大兴城里的权贵们，那是已经过来很多了。
他们来得早，把长安城里的好客栈都订了，不过这些人都是帮家里有正经官职工作的长辈来占位置的，这些权贵子弟在长安，比在大兴都要老实的多。
毕竟在大兴，犯了点什么事，只要不是案子到了六扇门头上，只要不是闹出人命的大事，也都能托关系找人情，把自己摘出来。
但是在长安，那可就不一样了。
长安那不是一个能让他们放肆的地方，太子就是这里的管理者，长安的一切大小事，都是直接太子处置，连宫里的二圣那都不过问一句。
在长安要是敢犯事，那等死吧。
宋智还听见有扬州口音的年轻人们感叹，说幸亏他们是跟着晋王杨广一起来的，晋王早就提前和太子打过招呼，安排好了他们的住宿，不然他们来这里，怕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够呛。
又有长安人起哄道：“我们长安的房还在修呢，你们明年再来，保证都有的住。”
宋智他们是不用担心没地方住的，他们宋家早就有人在长安安排好了住处，定好了还算不错的客栈。
再离公开课还有个几天的时候，平时略显空荡的长安城算是满人了，宽敞的街道修的非常恰到好处，就是城内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治安问题，让六扇门忙得不行。
老邢也忙得晕头转向，这种小事他是不会去打扰太子的，好在六扇门里有闲着无聊，自告奋勇要来帮忙的宇文娥英。
老邢大喜过望，赶紧先给宇文娥英一个实习女捕头的职位，再让她自己去挑武器，做长安城的治安官。
宇文娥英武功一般，但每次出巡带的其他捕快那都功夫不错。
遇上江湖人，太聪明的不会在长安闹事，不聪明的宇文娥英小团队足够收拾，对上权贵们，宇文娥英更是无敌。
就在宇文娥英为自己也找到一份事业的时候，众人期待已久的公开课终于开始了。
长安百家书院开放日，大量的人依次进入书院。
好在来长安的大量人员中，不是人人都为了听讲学而来，更多都是这些来听讲学之人带来的奴仆，以及来长安做生意的商人。
由于人实在太多，进不去大礼堂的人，都只能在礼堂外面。
不过问题不大，有第一巧匠的鲁妙子存在，只要是在书院，和在长安，人人都能同步听见大师们的讲学内容。
第一个上去讲学的儒家新一代的顶级人才，王通。
王通穿着汉家广袖衣袍，走上讲坛，按照儒家古礼行动一番后，开篇就是问在场诸位：“佛家度人，道家出世，魔门利己，然则……谁来治理这天下？”
开场一个提问，让整个长安听见他声音的人都纷纷哗然。
再以一个问题撬开所有人的思考后，王通这才紧跟着说出自己的论点。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此心须放于天下苍生，方得其所。”
很清楚这场讲学对未来儒家是什么意义的王通，说着“三代之治在今日”，阐述一个以儒学为体，兼收佛道之智慧、魔门之效率的 “新儒学”。
他强调，真正的学问是 为了“用”，他们儒家之人不是死守章句，最终目的是为了“治国安民” 。
王通也无比赞同百家书院的模式，认为算学用于理财，天文用于农耕，律法用于安民……只是一切“术”的背后，都必须有“仁政”这个“道”来指引。
再台下听课的小白给他做了个总结：你们都是术，只有我们再次改革过的儒学，才是治国平天下的唯一正统哲学，能让大隋蒸蒸日上的好思想！
王通的演讲说完，儒门子弟纷纷难掩激动，其他三家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什么意思，我们都是术，就你是正统？
在王通之后上台的就是信行禅师，梵清惠不担心师叔的发挥，只担心这天下学子和太子心意偏向。
信行禅师走上台，不紧不慢对着台下众人双手合十，施了一礼。
他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务实派的信行禅师，承认佛门存在弊端，并直言，若诵经万卷而不能解一民倒悬，此经是伪经。佛学不应空谈彼岸的“神学”，而是应该积极入世、服务社会，完成僧人信众们的自我修行。
他大力宣扬其 “三阶普法”与“无尽藏” 思想。即不分宗派，一切修行法门皆可学习；并将寺院财富用于布施、修路、掘井、赈灾等十六种“福田”。
“此间书院，便是最大的福田。 诸位学子在此所学之天文数理，若能用于预测天灾，拯救黎民，便是无上功德，远胜于面壁枯禅。”
尽管他不谈仁义王道，但倡导的行为，也同样是积极向上，对家国有利的。并且他也十分赞同长安百家书院的成立。
听见这些，梵清惠放了心。
信行禅师神情平和，语气平淡，可他身上不作假的慈悲之态，让他说出来的话都那么有信服力。
向佛之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双手合十，念声佛号。
忍了儒门和佛门很久的左游仙是第三个上台的。
他走至台前，直接抛出自己的核心理念：圣人之道，在率性而已。非率众人之性，乃率一己之真性。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左游仙听着这些人的不满之声，终于面上带笑了。
“儒家要你克己，佛家要你忘我，道家要你无为。它们都在告诉你：‘你不够好，要改变。’ 而我却说：‘你本身就足够强大，只需释放。’”
他问什么是恶，贪欲是吗？愤怒是吗？情欲是吗？
“都不是！贪欲是进取的动力，愤怒是改变的起点，爱情是创造的源泉。问题不在于消灭它们，而在于‘驾驭’。”
主流重要吗，他人的眼光重要吗，圣人为圣难道就是迎合天下人吗？
左游仙的语言，不可谓不离经叛道，可却充满魅惑与锋芒，勾着在场诸人。
他说的内容也还好，不是那些斩俗缘、双修之类的魔门内容，小白认为还算识趣。
最后一个上场的袁天罡。
在几个月之前，他籍籍无名。要来长安百家学堂讲学的身份，才让他的名字传传遍天下。
所有人都很好奇，到底他凭什么，能代表道门来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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