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深处,三千尺。
压力如狱,黑暗如幕。林辞向下沉坠,体表幽蓝晶甲与海水摩擦,发出细碎的咔嚓声——那是晶甲在深海压力下不断崩裂又重组的声响。
他还有一丝意识。
心脏位置,那枚由康熙玉牌血丝与星煞蚀纠缠形成的龙纹晶印,正散发出灼热与冰寒交织的痛楚。这股力量在与体表的晶化侵蚀对抗,勉强维持着他最后的人性。
玄冥玺呢?
林辞在意识深处搜寻。玺灵没有回应,但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不是实体,而是一种近乎本源的印记,已与他魂魄相融。归墟令碎片带来的乌光,与星煞的幽蓝,在他的灵台内交织成一幅混沌星图。
星图中,一颗暗蓝星辰正在缓缓熄灭。
那是星骸最后的残响。
“同归于尽了吗……”林辞心想。但下一秒,他“看”到了。
深海更下方,极致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是星骸那种暴戾的幽蓝,而是柔和的、乳白色的光晕。光晕中心,隐约可见……建筑物的轮廓?
林辞努力睁大那只未被晶化的人类眼睛。视野逐渐清晰——
那是一座城。
一座完全由白色晶石构成的、沉没于深海之底的古城。城池规模不大,建筑风格古朴奇诡,绝非中原形制。城墙、街道、屋舍,皆散发着淡淡的乳白光晕,将周遭海水映照得如同晨曦中的薄雾。
古城中央,有一座高塔。塔顶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通体剔透的晶珠,正是所有光晕的源头。
而更让林辞心神剧震的是,他体内的玄冥玺印记,此刻正传来强烈的共鸣——不是对星骸的吞噬欲,而是一种近乎“朝圣”的颤动!
“这里……才是玄冥玺真正的源头?”
念头刚起,身体已不受控制地朝着古城沉去。晶甲在乳白光晕照耀下,侵蚀速度竟开始减缓,心口的龙纹晶印也平静下来。
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如同穿过水膜,林辞落入古城街道。
没有海水。城内是干燥的,空气清冷,带着某种古老香料的气息。重力正常,仿佛仍在陆地。
他踉跄站定,环顾四周。
街道两旁,晶石屋舍门窗紧闭,但透过半透明的墙壁,能看到内部隐约有家具陈设,甚至……有人形的晶石雕像,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全是死人。
整座城的人,都在某一刻被瞬间晶化,永恒定格。
林辞沿街道走向中央高塔。每一步踏在晶石地面上,都发出清脆回响,在寂静古城中格外刺耳。
塔门敞开。
他走进去。塔内空无一物,唯有螺旋阶梯通向顶层。阶梯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与玄冥玺身上的铭文同源,但更完整、更系统。
林辞勉强辨认出几个片段:“星坠东海……镇之以玺……灵归墟,躯镇海眼……守塔人世代……”
守塔人?
他加快脚步,登上塔顶。
顶层是一个圆形平台。中央悬浮的晶珠下方,盘坐着一个人。
不,是一具晶化的尸骸。
尸骸身着古朴长袍,样式与中原迥异,更像是……先秦方士的服饰。他双手结印于膝前,面容平静,仿佛只是入定。
尸骸面前,摆放着一卷玉简,一张石案,案上有一枚空置的印台——形状大小,与玄冥玺完全吻合。
林辞走近。玉简自动展开,浮现出流动的金色文字。这一次,他看懂了——玄冥玺印记在脑海中自动翻译:
“余乃东海炼气士,徐巿(福)门下第七代守塔人,殷明。”
徐巿?徐福?!
林辞瞳孔骤缩。传说中为秦始皇求仙药,率三千童男女东渡的方士首领?
玉简文字继续浮现:
“始皇三十七年,师尊徐巿奉诏东渡,非为求药,实为镇封天外恶星。星坠东海,煞气滔天,师尊以毕生修为,合三千童男女纯净血气,炼‘玄冥镇岳玺’,镇其灵于玺中。”
“然星骸躯壳庞大,无法消弭,只得沉入归墟海眼,以玺为钥,世代镇压。吾等留此守塔,以‘归墟引令’监控海眼,防星骸复苏。”
“然星煞侵蚀日甚,守塔人代代早夭,至吾这一代,已无力维持。故留此简,告后来者——”
文字到这里,变得急促:
“若见玄冥玺归,星骸复生,则唯有最后一法:以身合玺,引星骸入体,再以归墟令碎片为引,自堕归墟。此乃同归于尽之法,然或有一线生机——若合玺者身负人皇龙气,可借龙气护魂,于归墟中重凝灵躯……”
人皇龙气?
林辞猛然按住心口。康熙玉牌所化的龙纹晶印,此刻正微微发烫。
难道……徐福一脉,早在两千年前就算到了今天?算到了会有身负龙气者持玺而来?
玉简最后几行字浮现:
“然此法凶险,九死无生。即便成功,合玺者亦将半人半玺,非人非器,永世不得解脱。慎之,慎之。”
文字淡去,玉简化作飞灰。
与此同时,那具晶化尸骸——第七代守塔人殷明,忽然睁开了眼睛。
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两团乳白光晕。
“后来者。”尸骸开口,声音直接在林辞脑海响起,“你已见过星骸,持过玄冥玺,身负龙气……你,就是师尊预言中,那个‘劫数’与‘变数’并存之人。”
林辞后退一步:“你还活着?”
“早死了。此刻与你说话的,只是留在晶骸中的一缕残念。”殷明的声音古井无波,“告诉我,外面过去了多少年?大秦……还在吗?”
“秦已亡两千载。现在是清,康熙年间。”
“清……康熙……”殷明似乎咀嚼着这两个词,光晕微微波动,“看来师尊的预言没错。两千年一轮回,星煞必会复苏。而你,带着龙气与玄冥玺归来,是注定要完成这场宿命的人。”
“我不想完成什么宿命。”林辞咬牙,“我只想活下去,想救该救的人。”
“宿命不会因你想不想而改变。”殷明缓缓抬手,指向林辞心口,“你心口的龙纹晶印,是当世人皇的血契标记。他在你身上留下了‘锚’,无论你逃到哪里,他都能找到你——除非,你彻底转化,脱离‘人’的范畴。”
林辞脸色一变。康熙那枚玉牌,果然不止是护身符!
“星骸虽被拖入归墟,但并未完全湮灭。归墟令碎片不够完整,只能封印它三载。”殷明继续道,“三年后,星骸会破封而出,届时它将更狂暴、更强大。而你……”
尸骸眼眶中的光晕,骤然炽烈:
“你体内已融入部分星骸本源,加上玄冥玺印记、归墟令碎片、人皇血契——你已成这世间最奇特的‘容器’。要么,在三年内找到彻底消灭星骸的方法;要么,在它破封时,成为它复活的完美躯壳。”
林辞如遭雷击。
“而消除星骸的唯一方法,”殷明一字一顿,“是集齐三枚‘归墟令’碎片,打开完整的归墟之门,将其彻底放逐。你已有一枚,剩下的两枚……”
尸骸忽然开始崩解。晶石身躯出现裂痕,乳白光晕从裂缝中溢出。
“一枚在泰山地宫,镇压着另一处上古灾厄;一枚在……昆仑墟,西王母遗族手中。”殷明的声音开始断续,“去找它们……在你完全晶化之前……”
“等等!”林辞急问,“我该如何控制体内的力量?如何阻止晶化?”
尸骸已崩解大半,最后的声音如风中残烛:
“塔顶晶珠……是初代守塔人,徐巿师尊留下的‘净煞珠’……可暂缓侵蚀……但每使用一次……你的人性……就会消减一分……”
“记住……你已非人……莫要以人心……度天意……”
最后一块晶石碎裂,化作莹白光点,融入塔顶那颗晶珠。
晶珠光芒大盛,缓缓落下,悬浮在林辞面前。
珠子内部,流转着乳白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三千童男女的虚影——那是徐福当年东渡时,用于血祭炼玺的三千生灵。他们的魂魄被永远禁锢于此,化作净化星煞的源泉。
林辞伸手触碰晶珠。
瞬间,温和的力量涌入体内,体表晶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心口的龙纹晶印也黯淡下来。那种被侵蚀的冰冷痛楚,第一次完全消失。
但与此同时,他感到某种东西正在从灵魂中剥离。
情感。
对蓬莱百姓的愧疚,对白砚之死的悲悯,对康熙算计的愤怒……所有这些情绪,都在淡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这就是代价。
林辞握紧晶珠,乳白光晕将他包裹。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只幽蓝晶簇的眼睛,已恢复成人类瞳仁——暂时的。
塔外传来震动。
古城在摇晃,晶石建筑开始崩塌。失去了守塔人残念的维系,这座沉没两千年的遗迹,终于要彻底毁灭了。
林辞最后看了一眼殷明尸骸消散的地方,转身冲下高塔。
街道寸寸龟裂,晶石屋舍倒塌,那些被永恒定格的人形雕像,在崩解中化为尘埃。
冲出塔门,穿过屏障,重新投入深海。
身后,古城彻底坍塌,乳白光晕熄灭,沉入永恒的黑暗。
林辞向上浮升,手中净煞珠散发着微弱光芒,照亮周遭海水。深海中,有巨大黑影在远处游弋,似是感受到净煞珠的气息,不敢靠近。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宁。
三年。
泰山地宫,昆仑墟。
还有……京城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浮上海面时,已是黎明。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蓬莱城方向寂静无声——不知是灾后死寂,还是康亲王已控制局面。
林辞游向一处偏僻礁岛。上岸时,体表的晶甲已完全褪去,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面色过于苍白,瞳孔深处偶尔会闪过一抹幽蓝。
净煞珠在怀中温润如玉。他能感觉到,珠子里的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消耗,最多只能维持三个月的人形状态。
三个月内,他必须找到下一枚归墟令碎片,或者……其他延缓晶化的方法。
坐在礁石上,林辞摊开手掌。心念微动,掌心浮现一枚虚幻的玺印投影——玄冥玺的印记。投影周围,缠绕着缕缕乌光,那是归墟令碎片的气息。
“泰山地宫……”他喃喃自语。
那是历代帝王封禅之地,传说中镇压着上古七十二魔君。若真有一枚归墟令碎片在那里,必定被重重把守,甚至……康熙可能早就知道。
“必须去。”林辞起身,望向西方大陆,“但在那之前……”
他需要情报,需要伪装,需要了解这三个月来,外面世界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康熙的反应。
林辞脱下湿透的外袍,从怀中摸出几样未被海水损坏的东西:一些碎银,一把匕首,还有……那枚已失去光泽的康熙玉牌。
玉牌上,“钦天鉴玄”四字已彻底黯淡,但牌身内部,隐约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龙气流动——那是血契的残留,也是康熙追踪他的凭依。
该毁了它。
但林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玉牌贴身收起。
或许,这东西还有用。
远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艘渔船的影子。林辞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海中,朝着渔船游去。
他需要先回到人间。
然后,再去面对那些非人的宿命。
海风吹过,带来咸腥的气息,也带来了远方的消息——
新帝登基?不对,康熙还在位。
那是……征讨准噶尔的捷报?还是黄河水患的灾情?
林辞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海面之下,净煞珠的光芒,又黯淡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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