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山深处,云雾终年不散的地方,有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名叫“眠谷”。
谷中土地奇异,不产五谷,只长一种名为“忆梦草”的奇异植物。
草叶细长,呈银灰色,夜间会散发极淡的幽光。
眠谷村民世代以采集、炮制忆梦草为生。
他们将草叶晒干研磨成粉,或提炼成香,卖给山外的达官显贵,据说能助人安眠,甚至能引导出美好的梦境。
因此,眠谷虽僻远,却也不甚贫穷。
但眠谷有条古怪的规矩——绝不允许外人留宿,尤其是月圆之夜。
采买忆梦草的外乡客,必须在日落前离开山谷。
问及缘由,村民皆讳莫如深,只说是祖训。
这年初夏,一个名叫林逸的年轻郎中,为寻找治疗母亲怪疾的一味稀有药引,根据一本残破古籍的记载,跋山涉水来到了青萝山。
古籍上提到,眠谷深处可能生长着“幻心莲”,其花蕊是解“离魂症”的关键。
林逸在山中迷路多日,误打误撞,在暮色四合时,闯入了眠谷。
谷中景象让他诧异。
房舍俨然,却异常安静,几乎不见人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冷又略带甜腻的奇异香气,正是忆梦草的味道。
他寻到最大的一处院落,叩响门环。
开门的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自称谷主,姓孟。
听闻林逸来意,又见他确实狼狈疲惫,孟谷主沉吟片刻,破例道:“林大夫远来是客,又为救母,孝心可嘉。今夜便留宿吧。只是切记,入夜后莫出房门,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当是梦。”
林逸连忙道谢,被引到一间洁净却简陋的客房。
房间窗户正对后院,那里有一小片被精心围起来的园圃,里面生长的并非忆梦草,而是一些低矮的、颜色暗紫的植物,形态有些怪异。
林逸多看了两眼,孟谷主立刻侧身挡住视线,淡淡道:“一些粗陋药草,不值一提。林大夫早些休息。”
晚饭是简单的粥菜,但粥里似乎加了忆梦草粉,林逸吃完不久便感到困意沉沉。
他强打精神,栓好房门,吹熄油灯,和衣躺下。
谷中的夜晚,静得可怕。
没有虫鸣,没有风声,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月光被厚厚的云雾遮挡,窗外一片模糊的昏暗。
不知过了多久,林逸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
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又像是在吟唱某种单调的音节。
声音忽远忽近,飘飘渺渺,听不真切,却无端让人心生烦闷。
他想起孟谷主的告诫,闭紧眼睛,努力忽略那声音。
但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不再是低语吟唱,而是变成了……哭泣、叹息、偶尔夹杂着短促的尖笑。
这些声音扭曲混杂,分不出男女老幼,却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空洞和哀戚,仿佛来自很深的地底,或者……很远很远的过去。
林逸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将窗纸舔破一个小洞,向外窥视。
后院那片暗紫色的园圃,在稀薄的月光下,竟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晕!
那些低矮的植物无风自动,叶片轻轻摇摆。
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园圃的泥土中,似乎……伸出了一只只极其模糊、由暗红色光点构成的、孩童手臂般的虚影,在空中缓慢地抓挠着,仿佛在挣扎,又像是在汲取什么。
那些哭泣、叹息、尖笑的声音,似乎正是从园圃方向传来!
林逸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跌坐在床上。
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这眠谷,这忆梦草,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那片紫色园圃,那些声音和光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再不敢睡,睁着眼熬到天色微亮。
那诡异的声音和光影,在鸡鸣前一刻,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
第二天,林逸提出想在山谷中寻找“幻心莲”。
孟谷主没有拒绝,派了一个名叫阿土的少年给他带路。
阿土十六七岁,眼神干净,却有些木讷寡言。
走在山谷小径上,林逸旁敲侧击:“阿土,你们谷里晚上……好像挺安静的?”
阿土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林大夫,晚上最好睡觉。谷主说了,晚上听到什么,都是‘草籽发芽’的声音,不用理会。”
“草籽发芽?”林逸追问,
“什么草籽?是忆梦草吗?”
阿土却闭口不言了,只埋头带路。
林逸观察山谷,发现忆梦草田遍布,但每块田边,都零星种着几株那种暗紫色的矮小植物,像是守卫,又像是……标记。
一整天,他并未找到幻心莲,却总觉得暗处有目光在注视他。
谷中村民见了他,也都眼神躲闪,匆匆避开。
傍晚回到住处,孟谷主已在等他,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
“林大夫,可有所获?”
林逸摇头。
孟谷主点点头,似乎早有所料:“幻心莲乃传说中的灵物,可遇不可求。林大夫孝心虽诚,恐怕要失望了。不如明日便出谷吧,另寻他法。”
这是下逐客令了。林逸心中疑窦更甚,却不动声色:“多谢谷主款待,明日一早便告辞。”
夜里,林逸假装喝下加了忆梦草粉的安神汤,实则悄悄吐掉。
他依旧和衣而卧,耐心等待。
子时前后,那诡异的低语哭泣声再次响起,比昨夜更加清晰,更加……迫近。
仿佛不止在后院,而是蔓延到了整个院落,甚至就在房门外的走廊上!
林逸咬牙忍住恐惧,再次潜到窗边。
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月光似乎亮了一些,透过云雾,惨淡地照在后院。
只见那片暗紫色园圃中,那些暗红色的光点虚影不再只是手臂,而是凝聚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孩童大小的蜷缩人影!
它们密密麻麻,挤在园圃中,微微蠕动,发出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而在园圃边缘,孟谷主竟然站在那里!
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像是用某种黑色木头雕刻的简陋漏斗,正对着那些光点人影,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的念诵,那些光点人影身上,飘起丝丝缕缕极淡的、银灰色的光雾,如同被牵引一般,缓缓流入那黑色漏斗之中!
而被抽取了光雾的人影,则变得更加暗淡,发出的哭泣声也愈发微弱痛苦。
林逸看得分明,那银灰色的光雾……与忆梦草粉末的颜色、质感,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击中了他——眠谷村民贩卖的、能带来美梦的忆梦草粉,其力量的源泉,根本不是什么草药本身,而是这些被囚禁、被抽取的……不知是什么存在的“记忆”或“梦境”!甚至可能是……生魂的碎片!
所以谷中不产五谷,所以不许外人留宿,所以夜晚有那些禁忌!
他们是在用邪法,将某种东西“种”在土里,像庄稼一样“培育”和“收割”梦境与记忆!
那后园的紫色植物,就是“种”那些东西的“苗床”!
而孟谷主手中的黑色漏斗,就是“收割”的工具!
林逸感到一阵恶心和彻骨的寒意。
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他轻轻拉开房门,准备趁夜色溜走。
走廊上空无一人,但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感觉更加浓烈。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穿过庭院,向谷口方向摸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孟家院落时,一个木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大夫,你要去哪里?”
是阿土!他不知何时,像一尊泥塑般,悄无声息地站在阴影里,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林逸。
林逸心中一紧,强作镇定:“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谷主说,晚上不能乱走。”
阿土向前一步,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原本干净的眼神,此刻却空洞得可怕,
“你看到了,对不对?看到后园的‘梦苗’了。”
林逸知道瞒不过了,沉声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那些是什么东西?”
阿土歪了歪头,仿佛在思考一个很难的问题,然后慢慢地说:“是‘不好的梦’,和‘没人要的记忆’。谷主说,把它们种下去,用‘魂壤’养着,就能长出‘好的梦’,就是忆梦草。山外人喜欢,能卖钱。”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种庄稼。
“魂壤?什么是魂壤?那些‘梦苗’又是从哪里来的?”林逸追问。
阿土却突然不回答了,只是盯着林逸,嘴角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残忍的笑容:“林大夫,你是个好人。你的梦……一定很干净,很好‘种’。”
林逸头皮发麻,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晚了。
他只觉得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林逸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石室里,手脚被粗糙的麻绳捆住。
石室一角,堆着一些干枯的忆梦草,散发着浓烈的香气。
借着石壁缝隙透进的微弱天光,他惊恐地看到,对面的墙壁上,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东西,画满了扭曲古怪的符号,中央是一个简陋的、倒置的漏斗图案。
门开了,孟谷主走了进来,手里依旧拿着那个黑色木漏斗。
他脸上没有了白日的平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冷漠。
“林大夫,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孟谷主叹息一声,却毫无歉意,
“你既已窥见眠谷之秘,便不能让你走了。”
“你们……你们用活人种梦?!”林逸嘶声质问。
“活人?”
孟谷主轻轻摇头,
“不全是。有些是迷失在山中的旅人精魄,有些是谷中夭折孩童残留的‘念’,还有些……是像你这样,自己送上门来的‘养分’。眠谷的土地特殊,乃是上古‘梦魇’消散后所化的‘魂壤’,最能温养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我们将它们‘种’下,以特定的‘梦引’香调和,便能催生出品质各异的‘梦境之实’——忆梦草。这并非邪术,只是……物尽其用。”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门普通的农艺。
“物尽其用?你们这是在掠夺!是在戕害魂魄!”林逸怒道。
“掠夺?”
孟谷主笑了,笑容里透着一丝疯狂,
“世人皆贪恋美梦,畏惧噩梦,却又不停制造噩梦。我们将那些痛苦的、无主的噩梦收集起来,转化、提纯,变成他们渴望的甜美幻境,换来谷中生存所需。这难道不是功德?至于那些作为‘种子’的残魂碎念……它们本就混沌痛苦,在魂壤中归于宁静,成为美梦的一部分,不比消散于天地更好?”
“诡辩!”林逸挣扎着,“放我出去!”
“出去?”
孟谷主走近,黑色漏斗对准林逸,
“你的梦,清澈而充满希望,是上佳的‘母种’。尤其你心中那份救治母亲的执念与爱……是培育‘至孝幻梦’的绝佳引子。山外王员外重金求购此梦,为其父贺寿。林大夫,你的孝心,便以此种方式成全吧,岂不也是功德?”
说着,他口中念起晦涩的咒文。
黑色漏斗产生一股诡异的吸力,林逸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被从自己眉心缓缓抽离,伴随着一些记忆的碎片翻涌上来——母亲慈祥的笑脸、药炉的烟气、翻山越岭的艰辛……
“不……”他虚弱地抵抗,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一阵喧哗和惊叫!
“谷主!不好了!西边的‘怨念苗床’暴动了!”
孟谷主咒文一顿,脸色微变,看了一眼几乎昏迷的林逸,对跟进来的阿土吩咐道:“看住他!”便匆匆离去。
阿土蹲在林逸面前,眼神依旧空洞,却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低声道:“西边苗床,种的是上次山洪冲下来的几个外乡人的‘怨念’……他们死得不甘心,很难‘养’。谷主太贪心了。”
林逸用尽力气:“阿土……帮帮我……你不能……一直这样……”
阿土沉默了许久,看着石壁上那些暗红色的符号,突然说:“我妹妹……小时候误入苗圃,被‘噩梦’侵染,后来也成了‘种子’……就种在后院。”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
“谷主说,这样她能一直做安静的梦……”
林逸心中一震。
阿土猛地站起来,像是下定了决心,用一把小刀割断林逸身上的绳索。
“你从后山小径走,那里荆棘多,平时没人。快!”
林逸顾不得多想,踉跄着爬起来,顺着阿土指的方向,冲出了石室。
后山小径果然隐蔽难行,荆棘划破了他的衣衫皮肉。
他不敢回头,拼命向上爬。身后,眠谷方向传来的喧哗声越来越大,隐隐夹杂着非人的嚎叫和村民的惊恐呼喊,仿佛那些被“种植”的怨念真的突破了束缚。
他终于爬上了一处高坡,回头望去。
只见山谷之中,原本平静的忆梦草田,此刻仿佛活了!
大片的银灰色草浪诡异地起伏,草叶间蒸腾起五颜六色、扭曲不定的光雾,那些光雾中隐约浮现出各种恐怖的幻象——哭泣的人脸、挣扎的手臂、破碎的景象。
而多处那种暗紫色的“苗圃”,更是喷涌出浓稠的、暗红色的光流,如同鲜血,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噩梦般的图景。
孟谷主的身影在光雾中若隐若现,挥舞着黑色漏斗,似乎在竭力控制,却显得力不从心。
整个眠谷,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装满噩梦的袋子,正在疯狂泄露。
林逸看得心惊胆战,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了密林深处。
他历尽艰辛,终于逃出了青萝山。
母亲的病,最终用其他方子勉强稳住。
而那本记载幻心莲的古籍,被他付之一炬。
关于眠谷“种梦”的恐怖经历,他从未对人提起,只当是一场荒诞而可怕的噩梦。
只是,他从此再也无法安然入睡,总怕闭上眼,又会听到那些来自“苗床”的哭泣,看到那些被种植、被收割的梦境光影。
后来有胆大的药商深入青萝山,发现眠谷已彻底荒废,屋舍倒塌,田亩荒芜,只剩下一丛丛野生野长、颜色妖异得不正常的忆梦草,在风中摇曳,散发着过于浓烈的甜香。
谷中空无一人,仿佛村民一夜之间全部消失。
只有最深处,那片曾经的后院苗圃所在,泥土呈现出一种吞咽万物般的、沉郁的暗紫色。
有风吹过时,隐约还能听到地底传来细弱的、像是许多人在同时呢喃梦呓的沙沙声。
而山外,偶尔还会有一小撮品质奇异、效果格外强烈的“忆梦草粉”在黑市流通,据说能带来极致愉悦或恐怖的梦境,服用者往往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无人知晓,这些粉末,是否与那座已沦为噩梦之源的荒谷,还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植于灵魂土壤的恐怖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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