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四十一年初春的台北,雨下得没完没了。参谋本部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在雨幕里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郑耀先站在二楼档案室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框。雨水顺着玻璃往下淌,把他的倒影割裂成模糊的碎片。三天了,通道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基隆码头那个死信箱就像个哑巴,这让他心里直打鼓。
这鬼天气...他低声骂了句,转身回到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
今天要整理的是各部队报上来的特别行动人员档案。这些档案都用牛皮纸袋装着,封口盖着的红戳。他一本本地翻着,越翻心里越沉。名单比他想象的要长得多,而且不少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老手,有的还在大陆留有深厚的社会关系。
突然,他翻档案的手顿住了。
这份档案贴着闽南特别行动组的标签,厚度明显比其他档案要厚。他小心地拆开封口,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二十多个潜伏人员的详细信息——代号、伪装身份、联络方式,甚至还有他们在厦门、漳州老家的社会关系网。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份行动计划:要在闽南建立所谓的游击区,破坏重要设施,煽动群众,还详细列出了第一批要破坏的三个目标——漳州粮库、厦门电厂、还有连接两地的公路桥。
他不动声色地把这份档案混进待销毁文件中,手心已经沁出了冷汗。这份名单要是送不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同志要遭殃。
郑副主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一个年轻参谋推门进来,把一份文件放在他桌上。
郑耀先强作镇定地接过文件,随手翻看:这是...海防巡逻计划?
是的,厉次长交代要尽快落实。
郑耀先签完字,目送参谋离开。等门关上,他立即从抽屉里取出微型相机。时间紧迫,他必须在有人来之前把这份名单拍下来。
档案室的光线很暗,他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工作。每翻一页,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相机的快门声在寂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他拍到最后一页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郑耀先迅速收起相机,把档案塞回文件堆里,假装在整理其他文件。
门被推开,周启明走了进来。
郑副主任还在加班?周启明环顾档案室,目光在文件堆上停留片刻。
有些文件要整理。郑耀先头也不抬,周处长有事?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周启明在档案室里踱步,听说最近共军在闽南活动频繁,郑副主任可要盯紧这边的档案啊。
郑耀先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是自然。
周启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这雨下得人心烦。郑副主任觉得呢?
是啊,衣服都晾不干。郑耀先随口应道。
周启明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听说,共党最喜欢在这种天气活动。雨水能掩盖很多痕迹,不是吗?
郑耀先放下手中的文件,直视周启明:周处长有话不妨直说。
没什么,周启明笑了笑,就是提醒郑副主任,最近要多加小心。我收到消息,共党的间谍可能已经混进我们内部了。
说完,周启明转身离开。郑耀先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下班时雨还在下。郑耀先开车绕到基隆码头,假装检查防务。那个废弃仓库就在三号码头尽头,墙缝里的死信箱原封未动。他假装系鞋带,伸手摸了摸,里面空空如也。
通道肯定出问题了。这个念头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
回到家,林淑仪正在灯下缝补衣裳。见他回来,她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今天回来得早。
嗯,事情不多。他勉强笑笑,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他心里一阵刺痛。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过多久。
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林淑仪放下手中的针线,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可能是没睡好。郑耀先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事情比较多。
林淑仪担忧地看着他:要不要我去给你煮碗安神汤?
不用了。他握住她的手,陪我说说话就好。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丈夫,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不用在生死线上挣扎。但他知道,从他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深夜,等林淑仪睡熟后,郑耀先悄悄起身。他必须启动备用方案——那个风险极高的通道。这是最后的选择,一旦启用,就意味着他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在书房里取出微型胶卷,小心地藏进一枚特制的铜钱里。这枚铜钱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中间方孔的位置有个极细微的夹层。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上班。趁着去机要室送文件的机会,他在二楼男厕所的水箱后面留下了暗号——一块划着三道痕的肥皂。这是他们约定的最高紧急等级的联络信号。
下午三点,郑耀先借口要去国防部送文件,开车出了参谋本部。他特意在城里绕了几圈,在后视镜里仔细观察,确认没人跟踪后,才把车停在中山北路的一家照相馆前。
照相馆门面不大,橱窗里陈列着几张泛黄的人像照片。推门进去时,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板是个瘦小的中年人,正在柜台后擦拭相机。见郑耀先进来,他抬起头,推了推厚厚的眼镜。
长官要照相?
嗯,拍张证件照。郑耀先说着,把装有微型胶卷的烟盒放在柜台上,要快。
老板不动声色地收起烟盒,手指在柜台下轻轻敲了三下:明天下午来取。
就在郑耀先转身要走的瞬间,照相馆的门突然被推开。周启明带着两个手下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郑副主任,真巧啊。周启明扫了一眼柜台后的老板,来照相?
郑耀先的心跳差点漏了一拍,但脸上还是那副从容的表情:是啊,办通行证要用。周处长也来照相?
路过,看见你的车停在门口。周启明在店里踱步,手指划过陈列相机的玻璃柜,这家店...我记得上个月查过,老板好像有点问题。
柜台后的老板手抖了一下,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
郑耀先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周启明:老周啊,你这疑心病该改改了。这店我都来了好几年了,能有什么问题?
周启明没接烟,目光在郑耀先和老板之间来回扫视。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突然,周启明笑了:开个玩笑。郑副主任推荐的地方,肯定没问题。改天我也来照一张。
他带着手下转身离开,临走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板一眼。
郑耀先站在原地,直到周启明的车驶远,才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看了一眼老板,什么也没说,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联络点不能再用了。
当晚,郑耀先一夜未眠。名单必须送出去,可通道一个个断了。他在房间里踱步,烟灰缸里很快就堆满了烟头。
天快亮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经常来参谋本部送文件的邮差小吴。那小伙子机灵,而且...他老家是闽南的。
第二天一早,郑耀先特意在门口等邮差。
小吴,今天来得挺早啊。他笑着打招呼。
郑长官早!小吴赶紧立正,今天文件多,得早点送。
郑耀先假装随意地问:听说你老家是漳州的?最近那边不太平啊。
小吴的脸色微微一变,压低声音:长官也听说了?我娘来信说,最近抓了好多人...
就是现在!郑耀先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把藏着一卷微型胶卷的钢笔塞进小吴的邮包:把这支笔送到厦门我表哥家,地址在笔帽里。记住,要亲手交给他。
小吴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重重点头:长官放心!
看着小吴骑车远去的背影,郑耀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是一步险棋,但他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三天,郑耀先度日如年。每次电话响起,他都担心是坏消息;每次周启明出现在办公室,他都感觉是在试探。
直到第四天早上,他在内部通报上看到了想要的消息:闽南地区破获敌特网络,抓获潜伏人员二十余名,成功阻止多起破坏行动...
他长舒一口气,名单送到了。
可是还没等他高兴多久,桌上的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是毛人凤秘书打来的:郑副主任,局长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走进毛人凤办公室时,郑耀先感觉气氛不对。毛人凤坐在办公桌后,周启明站在一旁,桌上放着的正是他交给小吴的那支钢笔。
耀先啊,毛人凤慢悠悠地说,听说你最近...很关心闽南的事?
郑耀先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那支钢笔,知道这次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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