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烈嘶哑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锉刀，刮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陈启脸上。那句直白的质问，将众人从对力量本源和邪恶诅咒的宏大思辨中，猛地拉回了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是啊，知道了目标在冈仁波齐峰下的“归墟之眼”，然后呢？怎么去？拿什么去？
石室内刚刚因杨少白分析而激起的些许振奋，瞬间被更沉重的现实压力所取代。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陈启深吸一口气，走到罗烈的担架旁蹲下，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罗大哥，你说得对。眼下最要紧的，是下一步怎么走。你和铁牛他们经验丰富，依你看，我们现在的状况，能立刻动身吗？”
他没有独断专行，而是将问题抛回给罗烈。这不仅是对这位老江湖的尊重，更是因为罗烈此刻代表了队伍最现实、最底层的生存需求。
罗烈喘了几口粗气，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杂音，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周围：
“陈小子，咱们现在……是在贼窝里刚掏了宝贝，点着了火把，还他娘的不知道有没有惊动看家的恶狗。”他的比喻粗俗，却一针见血，“这地方……不能久待！古格这鬼地方邪性，保不齐还有别的幺蛾子。那皮卷……”他忌惮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巫咸皮卷，“邪气冲天，拿在手里就是个招灾的引子，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离苍白的脸、杨少白缠满绷带的手，还有铁牛山猫等人脸上的疲惫：“但立马就走？往哪儿走？怎么走？”他声音提高，带着一股狠厉，“咱们现在是什么光景？弹尽粮绝！苏姑娘耗神过度，杨小子半残，老子是个拖累，就铁牛山猫还能动弹，也他娘的是强弩之末！外面是啥？是能冻掉卵蛋的雪山，是喝人血的狼群，还有这鬼地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玩意儿！”
他每说一句，众人的心就沉一分。现实被血淋淋地摊开，比任何诅咒传说都更让人窒息。
“去冈仁波齐？”罗烈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嘲讽和无奈，“那地方是神仙住的，也是恶鬼藏的！就凭咱们现在这吊着半口气的德行，摸到山脚下都算祖宗显灵！更别说钻到地底下去找什么‘鬼眼’了！那是送死！是排着队去给阎王爷点卯！”
他的话像冰水浇头，却无人能反驳。希望的目标与现实的能力之间，横亘着一条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罗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陈启沉声问道，他知道罗烈必有后话。
罗烈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老辣的光芒：“等死不行，送死更蠢！咱们需要喘口气，需要补给！最起码，得让苏姑娘和杨小子恢复点元气，得搞到点能填肚子的东西，搞到点防身的家伙！”
他看向陈启，语气带着决断：“老子琢磨着，咱们不能直接往冈仁波齐莽。得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个一两天，哪怕半天也好！同时，得派人出去探探路，看看附近有没有能补充点给养的机会，哪怕是挖点草根，打两只雪耗子也行！最重要的是，得搞清楚从这儿到神山脚下，有没有相对好走点的路，避开大风口和雪崩区。”
他的考虑非常实际，完全是基于生存本能的老成谋国之见。立即出发，确实是九死一生。稍作休整，寻找补给，探查路径，虽然也可能错过时机或遭遇危险，但生存的概率无疑会大上许多。
“但是……”杨少白忍不住开口，脸上带着焦虑，“罗当家，时间不等人啊！星图显示能量在变化，皮卷的邪气也可能引来麻烦。而且，留守在湖边的弟兄们……他们等不起啊！”他想到了那四名被留下的伤员，每多耽搁一刻，他们生存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罗烈沉默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何尝不记得那些生死与共的兄弟？但那四个是伤员，留下或许还能多撑几天，而他们这群人贸然上路，很可能全军覆没，到时候连回去救人的希望都没有。
“杨小子，老子比你更想立刻飞回去救他们！”罗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但冲动救不了人，只会把所有人都搭进去！我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必须先保住自己，才能谈救人！”
现实与道义，在此刻形成了尖锐的冲突。气氛再次变得凝重。
陈启看着争执的两人，又看了看沉默的苏离和铁牛等人，心中飞速权衡。罗烈的考虑稳妥，是生存之道；杨少白的担忧急迫，关乎情义和时机。
就在他难以决断之际，一直靠墙调息的苏离，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青紫！
“苏姑娘！”陈启大惊，立刻扑过去。
只见苏离双手死死按住胸口，呼吸变得极其急促而浅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异响，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点白沫！她的高原反应，因为之前的心神巨大损耗和此刻的情绪波动，竟然再次猛烈复发了！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药！快拿药！”陈启急吼。
铁牛手忙脚乱地翻找药囊，却发现治疗高原肺水肿的应急药物已经所剩无几，而且效果似乎对如此严重的发作已经不佳。
苏离的突然发病，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人心上。
还谈什么立刻出发？还谈什么寻找补给？
他们当中最重要的“眼睛”和“医生”，先倒下了。
罗烈看着痛苦挣扎的苏离，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杨少白和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脸上露出了极度苦涩和无奈的神情。他之前的“稳妥”计划，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时间，或许真的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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