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内,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隆裕帝对这场激烈朝争的最终裁断。
隆裕帝的目光先落在最先发难的老御史严铎身上,声音平静无波:“严铎,尔等弹劾宁王诸款,朕已详闻。南中之事,非常之时。爨氏盘踞百年,积弊如山,非猛药不足以去沉疴。宁王受命于危难,总制一方,若事事拘泥常例,往返奏报,战机民情,转瞬即逝。其行或有急切,然其心可谅,其功不可没。”
此言一出,严铎等弹劾者脸色微变。皇帝这是先定了调子——肯定宁王所处环境的特殊性及其功劳。
但隆裕帝话锋随即一转:“然,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国家有国家的纲纪。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行事规矩?”
他的目光扫过吏部尚书崔翊钧、礼部尚书卢昭文,“崔卿、卢卿所言,不无道理。朝廷规程,选官制度,礼法教化,皆国之根本,不可轻废,亦不可由地方擅专。”
他略一沉吟,朗声道:“传朕旨意——”
内侍监连忙躬身备录。
“其一,申饬宁王周景昭,在南中行事确有操切逾矩之处。责令其,此后凡涉及人命及流刑以上之案,需将案卷详情、证供、判词,快马报送刑部、大理寺备案核查。地方新设常设衙署及五品以上官员任免,需报吏部知悉并附详细考绩理由。婚育民政等涉风俗教化之新令,颁布前需咨送礼部议处。”
这道旨意,看似采纳了弹劾者的部分意见,对周景昭的权力进行了规范和限制。严铎等人面色稍霁。
但细心者如尚书令杜绍熙、户部尚书陆绍安等,却听出了其中的玄机——是“备案核查”、“知悉”、“咨送议处”,而非“批准”、“核准”、“必须遵从”。这保留了相当大的回旋余地,尤其是“咨送议处”,礼部可以议,也可以迟迟不议,即便议了,宁州天高皇帝远,执行起来又是另一回事。陛下并未完全捆住宁王的手脚。
“其二,”隆裕帝继续道,“宁王平定南中,将士用命,功在社稷。着兵部、户部,即日拨付宁州军急需之劲弩三百张、箭矢五万支、瘴疠特效药材三十箱、御寒皮裘两千领。另,赏赐宁州将士酒肉布帛,按上功例加倍,以彰朝廷不忘边功、体恤将士之心!”
这是实打实的支持!不仅给了急需的军械药材,还有丰厚的犒赏。
兵部尚书孙靖节、户部尚书陆绍安立刻出列领旨:“臣遵旨!” 陆绍安更是心中一定,陛下对宁王的支持,并未因弹劾而减少。
“其三,”隆裕帝的目光变得深邃,“南中百废待兴,宁王所奏清丈田亩、疏通商路、安抚生僚等事,皆系稳固边疆、富庶地方之要务。着宁王周景昭,将上述新政推行详情、所遇困难、所需协助,分门别类,详细具本,限两月内奏报朕与三省六部。朝廷当酌情予以支持,共图宁州长治久安。”
这道旨意更妙。它要求周景昭详细汇报,既是加强朝廷对南中情况的了解和控制,也是给了周景昭一个“诉苦”和“要政策”的正式渠道。
尤其是“朝廷当酌情予以支持”一句,留下了极大的操作空间。这等于告诉周景昭,也告诉朝臣,只要你的做法有利于稳固边疆、富庶地方,朝廷是愿意开绿灯、给支持的。
“陛下!” 中书令苏治忍不住再次出列,他听出了皇帝旨意中对宁王的回护,“宁王殿下虽功勋卓着,然其自行厘定税制、更改律令,已非边将之责,实涉国政根本。朝廷若一味支持,恐令其权势过重,尾大不掉,非国家之福啊!臣仍以为,当遣重臣宣慰督察,以昭朝廷纲纪!”
“苏相此言,老臣不敢苟同!” 这一次,一直沉默的尚书令杜绍熙终于开口了。他声音苍老却沉稳有力,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陛下,老臣以为,治大国如烹小鲜。南中如今便是一锅将沸未沸之水,宁王殿下便是那执勺之人。火候轻重,调味咸淡,执勺者最为清楚。朝廷远在数千里外,若频频遣使指摘,如同多人执勺,非但无益,反易将一锅好汤搅坏。
陛下既已下旨规范其行止,又明示支持其利国利民之政,便是恩威并济,张弛有道。相信宁王殿下聪慧忠孝,必能体会圣心,今后行事,更知分寸,亦更效死力。此时再遣使臣,非但不能‘宣慰’,反易生疑忌,徒乱人意。”
杜绍熙这番话,站在国家治理的高度,既肯定了皇帝决策的英明,又巧妙驳斥了遣使监督的提议,还暗指此举可能引发宁王疑虑,反而对朝廷不利。他虽未明言支持宁王,但回护之意,已然昭然。许多中立官员闻言,暗自点头。
门下侍中萧临渊也适时补充道:“杜相所言甚是。陛下旨意已明,申饬其过,规范其行,支持其政,犒赏其功。刚柔并济,实为妥当。宁州局面特殊,正当予专阃之臣相当权宜之便。待其详细奏报至京,朝廷再据实审议,查漏补缺,方是稳妥之道。” 他主管审议,强调后续依据奏报审议,既符合程序,也给了双方台阶下。
苏治见两位宰相都如此说,知道再争下去已无胜算,反而可能惹怒皇帝,只得悻悻退下。
隆裕帝对杜绍熙和萧临渊的发言不置可否,目光却投向了三皇子周墨珩和四皇子周朗晔的方向。两位皇子今日皆列席朝会,只是站在亲王班列中,一直未曾出声。
“藏岳,”隆裕帝忽然唤了三皇子周墨珩的表字,“你对宁州之事,有何见解?”
周墨珩(藏岳)出列,他年已二十三,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阴郁之气,闻言恭敬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五弟(周景昭)能为朝廷平定南中,开疆拓土,实乃大功。边地之事,确需专断之权。父皇方才处置,申饬其小过,不掩其大功,支持其善政,实为圣明烛照,儿臣钦佩。”
他回答得中规中矩,先肯定周景昭功劳,再赞同皇帝处置,让人挑不出错,但细品之下,并未有丝毫替周景昭说话或进一步支持的意思,反而隐隐将“边地之事”与“朝廷”做了区分。
隆裕帝不置可否,又看向四皇子周朗晔:“焕章,你呢?”
周朗晔(焕章)连忙出列,他比周墨珩小两岁,气质温润,素有“贤德”之名,此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诚恳:“父皇,五弟独在边陲,为国操劳,儿臣每念及此,既感敬佩,又深为挂念。儿臣赞同杜相、萧相之言,朝廷对五弟,当以信任为本,以规范为辅,以支持为用。唯愿五弟能善加体会父皇保全爱护之心,凡事以朝廷法度为先,以天下公议为鉴,则功业可全,兄弟情谊亦不致因谗言而疏远。” 他这番话,听起来比周墨珩更为周到体贴,既表达了关心,又强调了“朝廷法度”和“天下公议”,隐隐呼应了之前弹劾者的部分观点,姿态却摆得极高,显得顾全大局。
两位皇子的回答,皆未超出隆裕帝预料。他心中暗叹,一个心思深藏,一个长于作态,却都少了景昭那份敢于任事、不惧毁誉的锐气与担当。
“尔等能如此想,甚好。” 隆裕帝淡淡道,“兄弟和睦,共扶社稷,方是朕之所愿。”
他不再看他们,转而望向一直如泥塑木雕般的御史大夫上官驰,“上官卿,御史风闻奏事,纠劾不法,是其本职。然亦需详查虚实,不可捕风捉影,更不可为党争之具。此后凡弹劾亲王、重臣,需有实据,并附佐证,方可奏闻。都察院需严加督导。”
上官驰浑身一震,深深躬身:“臣……遵旨。必当严饬属下,恪尽职守。” 皇帝这话,已是明显的警告。他方才的沉默,或许已被陛下视为某种态度的体现。
最后,隆裕帝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带上了一丝疲惫,却更显威严:“今日之议,就此而定。南中之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议。退朝吧。”
“臣等恭送陛下!” 百官齐声跪送。
隆裕帝起身,在内侍簇拥下离开承乾殿。直到皇帝身影消失,殿中的紧绷气氛才稍稍缓解,随即响起了压抑的议论声。官员们三三两两退朝,神色各异。
严铎等弹劾者脸色灰败,他们虽然换来了一纸申饬宁王的旨意,但皇帝后续的支持和几位重臣的态度,让他们明白,此番攻势并未动摇宁王的根本,反而可能引起了陛下的不悦。苏治面色阴沉,与几名亲信低声交谈着什么。崔翊钧、卢昭文等也眉头紧锁。
杜绍熙与萧临渊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缓步离去。陆绍安则匆匆走向户部衙门,准备落实拨付物资之事。岳风遥抬头望了望殿外的天空,似乎想从云气中看出什么端倪。
三皇子周墨珩面无表情地走出大殿,他的几名心腹立刻围了上去。四皇子周朗晔则依旧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与几位上前搭话的官员寒暄,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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