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离巢的当夜,朔风城飘起了今冬最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片密密匝匝,将整座城池笼罩在肃杀的白茫之中。
国公府派出的搜查人手,便是顶着这样的风雪,悄无声息地接管了诚王府内外。
带队的是凌薇最信任的亲卫副统领,姓严,三十出头,面容冷硬,心思缜密。
他带来的人不多,五十个,皆是精挑细选的好手,擅长追踪、搜查、开锁、辨别机关。
王府原有的仆役护卫近百人,早已被集中到几处偏院,由另一队甲士严加看管,不许随意走动交谈。
“仔细搜。”严副统领站在王府正殿前,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一砖一瓦,一木一石,皆不可放过。重点是书房、寝殿、库房,以及任何可能设有暗格、夹层、密道之处。器物摆设,轻拿轻放,恢复原状。若有文字纸张,不论片纸只字,一律封存带回。行动!”
五十人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迅速散入王府各处。
火把的光晕在风雪中摇曳,映照着雕梁画栋间无声忙碌的人影。
严副统领亲自带人搜查皇甫允的书房。
这间书房陈设清雅,除了满架书籍,便是些古玩字画,檀木大案上笔墨纸砚摆放齐整。
严副统领并不碰那些明显的东西,他站在书房中央,目光如鹰隼般缓缓扫过四面墙壁、书架、地砖、乃至梁柱。
“查墙面,听回声。书架上的书,逐本翻检夹页。地砖,一块块敲过去。”他下令。
手下人立刻行动。
墙面传来沉闷的回响,似乎并无夹层。
书架上的书被小心取下,快速翻动,除了书页,未见异常。
地砖的敲击声也大多坚实。
就在搜查似乎要一无所获时,一名蹲在书案旁检查地面的年轻亲卫,手指在案腿与地砖接缝处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些微几乎看不见的粉尘。
他凑近细看,又用指甲在缝隙处抠了抠,低声道:“头儿,这里……好像有经常摩擦的痕迹。”
严副统领立刻蹲下身。
那是一块与周围浑然一体的青砖,但边缘缝隙处的灰尘确实比其他地方浅淡,且砖面颜色也略有差异,仿佛经常被移动。
他示意众人退后,自己从怀中取出一套特制的薄刃工具,小心翼翼地从缝隙处插入,试探着力道。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那块青砖竟然微微下沉,随即向内滑开半尺,露出下方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仅容一人蜷缩进入,有石阶向下延伸。
密道!
严副统领眼神一凝,并未立刻进入。
他取出一枚火折子点燃,抛入洞中。
火光下落,照亮了数级台阶,深处似有空间,空气流动,并无浑浊之气。
“你们两个,跟我下。其余人,守住洞口,警戒四周。”他点了两名最机警的手下,自己率先躬身钻入。
石阶不长,约莫十余级便到底。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密室,丈许见方,四壁皆是青砖,阴冷干燥。
室内并无多余陈设,只有一角放着个不起眼的樟木箱子,箱子上并无积尘。
严副统领没有贸然开箱。
他举着火把,仔细查看密室各处。
墙壁光滑,并无暗格。
地面也是青砖铺就,敲击声实在。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那口箱子。
箱子普通,黄铜锁扣,锁是常见的广锁。
示意手下退后戒备,他取出工具,小心拨弄锁簧。
不过片刻,“咔”一声轻响,锁开了。
箱盖掀起。
里面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样东西:几封火漆完好的信函,一个巴掌大的扁圆锡盒,还有一本薄薄的、纸质泛黄的册子。
严副统领先拿起信函,就着火光看封皮。
无一字,只有一个小小的、以朱砂绘制的奇异符号——交叉的船锚与三叉戟!
他心头剧震,强自镇定,又打开锡盒。
盒内衬着丝绒,丝绒上嵌着三枚鸽卵大小的蜡丸,封得严严实实,隐隐透出甜腻气息。
与墨尘描述的“阿芙蓉”膏气味有些相似,却又似乎更复杂。
最后,他拿起那本册子。
封面无字,翻开内页,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笔笔银钱、货物、人名的往来。
时间跨度数年,涉及地点有泉州、登州、津海卫、辽东,甚至还有“吕宋”、“满剌加”等海外地名。
所记货物除寻常丝绸瓷器,更多是“香药”、“异料”、“特制膏”等模糊称谓。
银钱数目巨大,动辄数万两。
人名多用代号,如“海东青”、“老舵”、“疤面”……其中几次交易旁,还以朱笔标注了小小的叉锚三叉戟符号!
严副统领迅速翻阅,在其中一页停下。
那里记录着一笔近期交易:“腊月,走登州,‘永’字船,货三百斤,接‘疤面’,置‘烟港’。酬金已付半,余货到结清。”
旁边朱笔批注:“京中有变,速清。”
“永”字船?永盛行!货三百斤?是那种“特制膏”吗?烟港!果然是那里!
严副统领手微微发抖。
他不敢耽搁,将信函、锡盒、册子小心收起,命手下恢复密室入口原状,迅速撤离。
风雪夜,诚王府的搜查在拂晓前悄然结束。
除了那密室中的发现,其余地方并无特殊。
王府仆役无人知晓那密室存在。
几乎在严副统领带着东西返回国公府的同时,江南金陵,苏瑾也接到了刘七的紧急禀报。
“苏先生,那两名番僧,昨夜试图趁夜离开‘永盛行’后园!”刘七一身夜行衣,鬓角还挂着未化的霜,“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见他们翻墙而出,往码头方向去,便悄悄跟上。他们在码头附近一处荒废的河神庙里,与一个黑衣人接头,递过去一个小包裹。我们本想等他们分开再动手,不料那黑衣人极其警觉,似乎察觉有人,突然发难,打伤了我们一个弟兄,夺路而逃。两名番僧也趁乱钻入小巷,我们人手不够,只擒住一人,另一人……跑了。”
“跑了?”苏瑾眉头紧蹙,“擒住的那个呢?包裹呢?”
“番僧咬伤了我们的人,挣扎得厉害,不得已打晕了,现在安置在安全处,有人看着。包裹……被那黑衣人带走了。”刘七低头,“是属下办事不力。”
苏瑾摆摆手:“对方早有防备,不怪你们。那番僧可会说汉话?可能审问?”
“呜哩哇啦,听不懂。已去寻通译。”
“立刻去办。另外,加派人手,全城暗中搜查跑掉的那个番僧和那个黑衣人。重点查码头、船行、客栈,看有无生面孔受伤或藏匿。”苏瑾语速很快,“还有,‘永盛行’那边有何反应?”
“王瑄今早一如往常,去了铺子。但后园加强了护卫,生人勿近。”
苏瑾沉吟。
番僧突然行动,黑衣人接应,显然是要传递或转移什么东西。
是察觉到了调查,还是因为京中变故,收到了新指令?
“让我们在‘永盛行’的人,想办法探听王瑄今日有无异常举动,或是否准备船只货物。”苏瑾吩咐,“另外,将此事,连同番僧异动,立刻密报国公爷。还有……”
她想起凌薇之前关于“阿芙蓉”的提醒:“请国公爷示下,那擒获的番僧,是就地审问,还是秘密送往北疆?”
西域,侯三的军营。
那名重伤的俘虏在昏迷数日后,终于再次短暂苏醒。
此次神志似乎稍清,侯三亲自守在榻前,墨尘推荐的佛郎机通译在旁。
“你为谁效力?‘尊主’是谁?‘货’是什么?‘疤面人’在登州何处接头?”侯三的问题简短直接。
俘虏眼神涣散,嘴唇翕动,声音嘶哑难辨。
通译凑近仔细倾听,片刻,回头对侯三道:“他说……‘尊主’……‘海上的主人’……货是‘神灵的馈赠’……能让人忘却痛苦,见到仙堂……‘疤面’……在登州‘刘家礁’……有红灯笼的渔村……”
“海上的主人?神灵的馈赠?”侯三皱眉,“‘烟港’是何处?与‘刘家礁’是否一处?”
通译再问,俘虏却只是反复念叨“天堂……馈赠……”,神情渐趋迷幻,嘴角溢出白沫,再次昏迷过去。
军医上前查看,摇头:“将军,他心力耗竭,毒入脏腑,怕是……很难再醒了。”
侯三面色阴沉。
虽然得到了“刘家礁”这个更具体的地点,但关键信息依旧模糊。
他走出营帐,望着西域灰黄的天空,心中忧虑。
国公爷命他加紧查探,可线索到了这里,似乎又断了。
他召来亲信:“选十个机灵的好手,扮作商旅,携带那铜牌拓样,去西边各市镇、部落暗中打探,可有谁认识这‘三叉戟’标记,或听说过‘海上的主人’。记住,只探听,莫起冲突。”
“是!”
朔风城,国公府。
凌薇一夜未眠。
天亮时分,严副统领带回的密信、锡盒、账册,已摆在她案头。
她先看了那几封盖有三叉戟符号的信,内容皆是密语,难以索解,但其中一封的落款日期,正在皇帝“病重”消息传出前三日!
信中密语虽不懂,但其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代号“京华”,却让她心头寒意骤升。
接着,她打开锡盒,看着那三枚蜡丸。
唤来墨尘,当场查验。
墨尘小心剖开一枚,露出里面黑褐色、质地均匀的膏体,气味甜腻中带着异香,与西域截获的毒膏相似,但似乎纯度更高。
“国公爷,此物……怕是‘阿芙蓉膏’的极品,毒性更强,成瘾更快!”墨尘声音发颤。
最后,凌薇翻开了那本账册。
一页页看下去,她的脸色越来越冷。
银钱往来、货物输送、人员调动、海外关联……一条清晰而庞大的利益链条,跃然纸上。
而“永盛行”、“登州”、“疤面”、“烟港”、“京中有变,速清”等字眼,更是与她手中其他线索一一印证。
这不仅仅是一本账册,这是皇甫允经营那张毒网的铁证!
是他勾连海外、输送毒物、腐蚀边镇、敛财乱国的罪证!
“好一个‘海上的主人’!好一个‘神灵的馈赠’!”凌薇合上册子,眼中寒光如冰,“皇甫允,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被我抓住了。”
然而,欣喜只持续了一瞬。
京中皇帝病重,太后急召,皇甫允已在返京途中。
此时揭露,固然能使其身败名裂,但太后会如何处置?朝局会如何动荡?这张毒网的其他环节,是否会闻风而逃,或狗急跳墙?
更何况,账册中隐含的与“京华”的勾连,让她对京中局势,更多了几分警惕。
太后的急召,皇甫允的平静,这一切,是否本就是毒网计划的一部分?
“严副统领,”凌薇抬眼,“密室之事,所有人必须严守秘密,违令者斩。王府恢复原状,留守之人暂时看管,不许与外界接触。”
“是!”
“季先生,”她又看向季容,“立刻给石铮传信。将‘刘家礁’、‘红灯笼渔村’的线索给他。令他‘护送’途中,‘格外留心’王爷与登州方向的一切联系。若遇异常,可临机决断,但务必留活口,取证据。”
“给苏瑾回信,番僧就地秘密关押审讯,通译不够就从北疆派。务必撬开他的嘴,弄清他们与‘阿芙蓉’、‘三叉戟’的关系,以及来江南的真正目的。‘永盛行’王瑄,严密监控,若有异动,即刻拿下,但需隐秘,避免打草惊蛇。”
“给侯三传令,俘虏既已无用,妥善处置。查探‘三叉戟’标记之事继续。另,调一队精锐,扮作商队,前往登州‘刘家礁’,与我们在登州的人汇合,查实‘疤面人’及‘烟港’,伺机而动,但未有我的明令,不得擅自行动。”
一道道指令,如同出鞘的利刃,闪烁着冰冷的锋芒。
证据已在手,毒网脉络已清,如今需要的,是一个最佳的收网时机,以及……应对收网后可能引发的滔天巨浪。
凌薇走到窗边,天已大亮,雪仍在下,天地一片素白。
这纯洁的白色之下,却涌动着最肮脏的毒流与最激烈的权争。
“皇甫允,你的京城,你的太后,你的皇图……恐怕都要因为这几本册子、几枚蜡丸,而彻底改写了。”
她低声自语,眸中倒映着雪光,锐利无比:“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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