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县,京畿最后一驿。
驿馆设在官道旁,是个两进的院子,灰墙黑瓦,在冬日的暮色里显得格外萧索。
诚王皇甫允的车驾在申时末抵达,驿丞早得了消息,战战兢兢地将最好的东跨院收拾出来,炭盆烧得旺旺的,被褥全换了新的。
石铮勒住马,看着亲卫们将王爷的行李一件件搬入驿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四周——驿馆内外明里暗里至少有二十个好手,都是王府精锐。
王爷这一路,表面从容,内里防备可一点没松。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手下,按着刀柄走到驿馆门口。
里面传来诚王温和的声音:“……石统领一路辛苦,安排弟兄们好生歇息,明日一早进城。”
“是,谢王爷体恤。”石铮抱拳,声音平稳。
他抬眼,正对上从里面走出来的王府长史周翰。
周翰五十来岁,瘦削精明,一双三角眼总是习惯性地半眯着,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石统领。”周翰拱手,脸上堆起笑,“王爷吩咐,今夜驿馆内外警戒,还要多劳统领费心。这京畿之地,虽说太平,但王爷身份贵重,不得不防。”
“分内之事。”石铮点头,“周长史放心,我已安排妥当。”
两人寒暄两句,周翰便匆匆往驿馆后院走去,说是去检查王爷的晚膳。
石铮看着他略显急促的背影,眼神微沉。
根据国公爷的密令,该“透露”的消息,已在两个时辰前,借着一个“意外”的机会,“漏”给了周翰手下一个小管事——那管事贪杯,在昌平县城酒肆“偶遇”几个南边来的行商,听他们醉醺醺议论金陵“永盛行”东主王瑄因走私违禁货物被官府拿了,家产查封,据说牵扯不小云云。
消息半真半假,时机恰到好处。
就看周翰,或者说周翰背后的诚王,接不接这招了。
东跨院正房。
炭火驱散了寒意,屋内暖融。
皇甫允换了身家常的燕居服,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半晌没翻动一页。
窗外天色已暗,驿馆灯笼的光晕透过窗纸,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他看似平静,心中却似沸水翻腾。
江南的消息,周翰已经小心翼翼禀报了。
王瑄落网,“永盛行”被查!
虽然周翰打听来的说法只是“走私违禁”,但皇甫允知道,王瑄手里有什么,更知道王瑄一旦落到有心人手里,会吐出什么!
“永盛行”是他经营多年的钱袋子,更是那条隐秘财路在江南的枢纽。
王瑄虽不是核心,却知道太多!
那些账目、那些渠道、那些打点过的官员……
还有番僧……那两个番僧是“卡佩拉”家族派来的技术教士,掌握着更高纯度膏剂的炼制方法,也是他与西洋那边的重要联络人之一。
他们失踪一个,被抓一个……这绝非巧合!
是谁?凌薇?她远在北疆,手能伸这么长?江宁府尹?那老滑头收了多年孝敬,敢突然翻脸?还是……京中有人要动他,先从江南下手,剪除羽翼?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碰撞,每一个都指向更深的危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乱,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
太后急召在前,江南事发在后,这分明是连环计!
有人要在他回京的路上,逼他自乱阵脚,甚至……逼他狗急跳墙,授人以柄!
“周翰。”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
一直躬身侍立在门边的周翰立刻上前:“王爷。”
“去,把本王那套《妙法莲华经》的注疏找出来,本王今夜要静心读一读。”皇甫允语气平淡,仿佛真的只想读经。
周翰一愣,那套注疏是王爷心爱之物,一向收在书房暗格,从不轻易示人,更别说带到路上了。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应道:“是,老奴这就去找。”
说罢,匆匆退出房间。
皇甫允放下书卷,走到炭盆边,伸手烤火。
盆中银炭烧得正红,跳跃的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眼眸。
他需要传递消息,给京里,也给江南可能还在掌控中的人。
但驿馆内外,石铮的人看得紧,寻常渠道未必安全。
那套《妙法莲华经》注疏的封皮夹层里,藏有特制的密写药水和解读密码,是极隐秘的联络方式之一,只有他和几个最核心的心腹知晓。
约莫一刻钟后,周翰捧着一个紫檀木书匣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王爷,书找到了。可要老奴伺候笔墨?”
“不必,你下去吧,今夜无需人伺候,守好门户即可。”皇甫允挥挥手。
“是。”周翰躬身退出,轻轻带上门,守在廊下,耳听八方。
皇甫允打开书匣,取出那部看似古旧的经书注疏,熟练地翻开特定页,取下封皮,露出夹层中的小瓷瓶和一张写满奇怪符号的绢布。
他铺开一张普通信笺,提笔蘸墨,写下几行寻常的家常问候语,然后,用毛笔另一端蘸取瓷瓶中无色药水,在字里行间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一行行小字。
“江南事急,王陷,速断关联,清理痕迹。”
“番僧事泄,疑北疆手笔,京中恐有内应。”
“按计划二行事,目标不变,加速。”
“警惕石铮。”
写完,待药水干透,字迹隐没。
他将信笺折好,塞入一个普通信封,以火漆封口,漆上印了一个不起眼的私家花押。
然后,他将密写工具收回原处,经书恢复原样,放回书匣。
做完这些,他额角已渗出细汗。
不是累,是精神高度紧绷。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寒风涌入,让他清醒些许。
院中,石铮正带着两名亲卫巡视,身影在灯笼下拉得很长。
“石统领。”皇甫允忽然开口。
石铮停下脚步,转身抱拳:“王爷有何吩咐?”
“明日进城,依制本王需先入宫觐见太后。护卫之事,你多费心。宫禁之地,你的人不便跟随,可在宫外候着。”
“是,末将明白。”
皇甫允点点头,关上窗。
他回到榻边坐下,重新拿起那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计划二……那是更冒险的一步,但如今江南失手,退路被截,似乎也只有提前发动,搏一线生机了。
只是,京中布置是否已周全?太后那边……究竟知道了多少?
长夜漫漫,驿馆寂静,只有风声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东跨院的灯光一直亮到后半夜。
石铮回到自己暂住的西厢房,手下亲卫队长低声禀报:“统领,周长史半个时辰前,派了个小厮出驿馆,说是去县城给王爷买新鲜的朝食点心。我们的人暗中跟着,那小厮在县城‘陈记糕饼铺’买了点心,但在后门,把一封信塞给了铺子里的伙计。那伙计随后从后门溜出,往京城方向去了。咱们的人继续盯着,没打草惊蛇。”
“信呢?”
“那伙计很警觉,半路在树林里换了装,信可能贴身藏着。咱们的人怕跟丢,没敢靠太近,确定他进了京城永定门就回来了。”
石铮点头:“知道了。驿馆内外,继续严密监控,尤其是王爷和周翰的动静。明日进城,是关键,绝不能出岔子。”
“是!”
亲卫队长退下。
石铮走到窗边,看着东跨院依然亮着的灯火,眼神冷冽。
鱼,果然惊了。
而且惊得不轻,急着往外传讯。
只是不知这讯息,是传给哪条线上的蚂蚱。
他摸出怀中一枚小小的铜管,拧开,取出里面卷着的细纸条,就着灯光快速写下:“昌平驿,鱼已惊,连夜传讯京城。王镇定,然周焦灼。明日入宫。”
写罢,卷好塞回铜管,唤来专门负责信鸽的亲兵:“立刻发往朔风城。”
信鸽扑棱棱飞入漆黑的夜空,向着北方而去。
石铮吹熄灯,和衣躺在炕上,刀就放在手边。
他闭上眼,养神,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驿馆内外一切细微的声响。
这一夜,昌平驿很多人无眠。
而在京城某座深宅大院里,一个穿着体面的管家,在深夜接过一封带着露水与寒气的信,只看了一眼那特殊的花押,便脸色一变,匆匆走向后院书房。
书房里,一位身穿便服、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对着棋盘独自手谈。
听完管家低语,老者执棋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缓缓将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之位。
“知道了。”老者声音沙哑,“按王爷的意思办。另外……让‘那边’的人,都动起来吧。要快,要干净。”
“是。”管家躬身退出。
老者独自坐在棋盘前,看着那枚孤零零落在“天元”的黑子,忽然轻轻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忙用帕子捂住嘴。
帕子拿开时,上面沾染了一抹刺眼的暗红。
他盯着那抹红,眼神晦暗不明。
“风雨欲来啊……”他喃喃自语,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炭盆,火焰腾起,迅速将其吞噬。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女帝攻略:从乞丐到九五至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