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华东野战军司令部，那间只属于三个人的小食堂。
灯光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桌上，是李云龙能搞到的，最丰盛的菜。
从老乡家里用两斤白面换来的野猪后腿，炖得稀烂，肥肉在锅里颤颤巍巍，香气蛮横地钻进鼻孔。
一大盘金黄的炒鸡蛋，堆得像座小山。
还有几样叫不上名字的野菜，用蒜蓉拌了，透着一股子清爽。
最扎眼的，是桌子中间那坛泥封还没开的老白干。
“这是俺从一个地主老财的地窖里刨出来的，藏了二十年！”
李云龙亲自抱着酒坛，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拍开泥封。
一股浓郁到呛人的酒香，瞬间霸占了整个房间。
他给林浩和赵刚面前的搪瓷缸子倒得冒了尖，最后才轮到自己。
“林先生，今天这顿，算是俺老李，给你践行。”
李云龙端起缸子，咧着嘴笑。
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
“你小子，又要出远门了？”
林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他要离开的消息，只告诉了“一号”和赵刚，并要求绝对保密。
李云龙……他是怎么知道的？
赵刚也愣住，看向李云龙的眼神里带着询问。
李云龙没理会赵刚，一双眼睛像是钉子，死死钉在林浩身上。
“别他娘的这么看我，也别问老赵，他那张嘴比银行的保险柜还严实。”
李云龙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让他长长哈出一口灼热的气。
“俺就是觉得，你小子这几天的眼神不对劲。”
“以前你看那些图纸，看那些工厂，眼睛里是放光的，跟狼看见肉一样。”
“这几天，你再看那些东西，就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
“就像看自己养大了，快要送人的孩子。”
“舍不得。”
食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锅里炖肉“咕嘟嘟”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林浩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汉子，竟能敏锐到如此地步。
赵刚默默地低下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一言不发。
他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李云龙的。
“是。”
许久，林浩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
“要去很远的地方，办一批……更重要的东西。”
这是他和赵刚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一个无法被证伪的谎言。
“更重要的东西？”
李云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猛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绝密情报。
“比‘盘古’那根烧火棍还厉害？一炮能把美国佬的白宫给轰上天？”
林浩扯了扯嘴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李云龙把这当成了默认，兴奋地一拍大腿。
“好！好啊！”
他端起酒杯，跟林浩重重一碰，发出“当”的一声脆响，震得酒花四溅。
“那俺老李就提前祝你马到成功！”
“不过……”
李云龙话锋一转，脸上的兴奋潮水般褪去，换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没有喝酒，而是放下酒杯，伸出那只布满厚茧，不知杀过多少敌人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林浩的手。
他的手粗糙如砂纸，握得很紧。
紧得让林浩感觉到了骨头在疼。
“林先生，俺老李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你背后那个什么‘兄弟会’，肯定也是天顶天的大人物。”
“俺们能有今天，都是托了你的福。”
李云龙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死死盯着林浩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的样子刻进骨头里。
“俺不问你去哪，也不问你去多久。”
“俺就一个请求。”
“你得答应我！”
他的力气又大了几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将来，要是再有什么好东西……”
“更厉害的枪，更厉害的炮，或者能让粮食长得跟山一样高的种子……”
李云龙的嘴唇有些哆嗦。
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都未曾有过丝毫畏惧的男人，此刻的眼神里，竟带着一丝近乎于哀求的神色。
“你可……可千万不能忘了俺老李啊！”
这一刻，林浩再也忍不住了。
一股岩浆般的灼痛，从胸口直冲眼眶。
他知道。
李云龙不是在要什么“好东西”。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说“别忘了我”。
他只是害怕，这个给他们带来一切的“神仙”，有一天会一去不回，把他们重新丢回那个一穷二白的旧世界里。
林浩用力地，用力地回握住那只粗糙的大手。
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李云龙的手背里。
他想说些什么。
想告诉他，不会忘。
想告诉他，就算自己不在，那座“图书馆”也足以支撑他们走向一个无比辉煌的未来。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永别。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死死压在他的声带上。
他只能拼命地点头，眼眶里的水汽在疯狂打转，却被他死死逼住，不让它流下来。
他必须坚强。
他不能让这位为国为民流尽了血的将军，在离别时，还要为他担忧。
李云龙似乎从他用力的回握和泛红的眼眶里，读懂了答案。
他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
他松开手，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
在林浩和赵刚错愕的目光中。
李云龙收起了所有笑容，挺直了那如标枪般的身躯。
他并拢双脚，抬起右手，一个无比标准，无比庄重的军礼，甩向林浩！
啪！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撕裂空气的破风声。
这一刻，他不是华东野战军的司令员。
他只是一个叫李云龙的中国军人。
用自己最崇高的方式，向这位为这个国家带来新生，他心中真正的“财神爷”，致以最深的敬意。
林浩呆住了。
他受过无数的嘉奖，见过无数的大人物。
但没有任何一次，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军礼，更能震撼他的灵魂。
一旁的赵刚，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端着那杯一直未动的酒，静静地看着。
看着李云龙用最朴素的方式，掏出全部的真心。
看着林浩强忍着泪水，做出那无声的承诺。
看着李云龙那一个石破天惊的军礼。
他的目光，从李云龙身上，缓缓移到林浩脸上。
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浓得化不开的不舍。
有重于泰山的感激。
更多的，是一种将整个民族的未来托付于手后，无比坚定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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