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张无边无际的墨色大网,缓缓撒向江面。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温,被自上游吹来的寒风彻底驱散,江水由温暖的金黄,沉淀为深沉的黛青,最终化作了与夜空融为一体的、深不见底的漆黑。江面上起了薄雾,像一层冰冷的纱,让远处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船舷两侧被水手们点亮的灯笼,在黑暗中投下小片而摇曳的光晕。
船队,已经遵从姜云的命令,在此处水面下锚停泊,减速缓行。庞大的楼船静静地伏在水面上,像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然而,这片寂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
蒋钦的脚步声,成了甲板上唯一的节拍器。
他那双常年穿着军靴的脚,在坚实的木板上来回踱步,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声响,每一步都踩在了众人悬着的心尖上。他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十次走到船头,望向那片空无一物的、漆黑的上游水域了。
“姜先生……”他终于忍不住,再一次走到了姜云身边,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天已经全黑了,甘……甘将军他,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姜云依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黄昏到现在,连姿势都未曾变过。他面前的小几上,那卷白日里看的竹简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壶温热的米酒。他没有看蒋钦,只是自顾自地斟满了一杯,任由那醇厚的酒香在微寒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蒋将军,急什么。”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甘兴霸是江上的蛟龙,回自己的家,还能迷了路不成?”
话虽如此,他脑海里那个穿着马褂的说书小人,早就急得在原地打转,两只手揣在袖子里,嘴里念念有词。
‘我的老天爷!这都什么时辰了!说好了天黑前回,现在天都黑透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让这头猛虎给玩脱了吧?那石矶寨里难不成还藏着个高达?还是说黄祖今天心血来潮,派了吕布过去视察工作?’
‘这要是折了,我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一个能打能抢……啊不,能征善战的SSR打手?我拿什么去跟孙权交代?说我派个降将去打前站,结果连人带船一块儿送了人头?那我这“神人”的人设,岂不是当场就崩了!’
孙尚香也坐不住了。她不像蒋钦那般来回踱步,只是抱着膝盖,坐在离姜云不远的地方,一双明亮的眼睛执着地盯着黑暗的江面。白日里的活泼与好奇,早已被夜色与等待消磨殆尽,那张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喂,”她闷闷地开口,声音有些发紧,“他……他不会有事吧?都怪你,为什么要答应他去!万一他被黄祖的大军包围了怎么办?”
姜云端起酒杯,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瞥了一眼孙尚香,淡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信他,便会等到他回来。”
赵云依旧如一尊沉默的雕像,立于姜云身后。他没有言语,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握着龙胆亮银枪的那只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同样锁定着上游的方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是猎鹰般的警惕。
时间,就在这片诡异的、混合着焦灼与故作镇定的气氛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子时已过,夜色更深。
江上的雾气似乎更浓了,连天上的弦月,都被遮掩得时隐时现。水手们早已不敢再交头接耳,只能在各自的岗位上,竖着耳朵,听着江水拍打船舷的单调声响。
蒋钦已经放弃了踱步,他站在船头,像一尊望夫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若是甘宁真的回不来,他该如何组织船队防御,如何向吴侯解释这桩离奇的战事。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即将到达顶点之时。
“看!那是什么!”
一名站在桅杆高处的了望手,突然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惊呼。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为之一振!
蒋钦猛地抬头,用尽全力向远处望去。孙尚香也“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跑到了船舷边。
只见在遥远的上游,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雾气之中,隐约有几个光点,正在缓缓闪现。
那光点很微弱,像是鬼火,在江面上飘忽不定。
“是敌是友?”蒋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厉声喝道,“全军戒备!”
船队立刻骚动起来,士卒们拿起兵器,弓箭手迅速就位,船上原本昏暗的灯火,一下子被数十支火把照得通明,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唯有姜云,依旧安坐不动。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起头,看向那几个越来越清晰的光点,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光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很快,众人便能看清,那是一支小小的船队,正顺流而下,速度极快。为首的,正是那几艘傍晚时分离去的轻便快船。
“是甘将军!是甘将军回来了!”了望手的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蒋钦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凉,竟已是被冷汗浸透。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舒完,便又被眼前看到的景象,给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在甘宁那几艘快船的身后,还拖着一个庞然大物。不,不止一个。
是十几艘战船!
那些战船的样式,与江东水师的制式截然不同,船体更为狭长,显然是注重速度的哨船。此刻,它们像一群被驯服的野兽,被绳索拖拽着,狼狈地跟在甘宁的船队之后。
更让蒋钦眼皮狂跳的是,随着距离的拉近,借助旗舰上的火光,他清晰地看到,那些被俘战船的桅杆上,还挂着残破的旗帜。
旗帜上,一个斗大的“黄”字,在火光中张牙舞爪,刺眼无比。
“我的天……”蒋钦喃喃自语,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而出现了幻觉。
这已经不是去送“见面礼”了,这是直接去别人家里,把大门都给拆了回来啊!
船队越来越近,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也顺着风,传到了旗舰之上。
“赢了!赢了!”
“哈哈!石矶寨那些软脚虾,一冲就垮!”
甘宁的船,稳稳地靠上了旗舰。
他一身黑衣,在夜色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身上看不到明显的伤痕,只有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血腥与江风的味道。他从自己的船上,一跃而上,动作矫健如虎。
他没有理会周围人那震惊的目光,径直走到姜云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先生!属下幸不辱命,夜袭石矶寨,大获全胜!斩敌百余,俘虏两百,缴获战船一十三艘,粮草军械无数!”
他抬起头,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虎目,充满了对姜云的狂热与崇拜。
“先生所言极是,一份血淋淋的头颅,确实太俗气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更带着几分献宝般的期待,“所以,属下斗胆,自作主张,为先生和未来的主公,请回来了一位‘老朋友’!”
说罢,他猛地一挥手。
“带上来!”
两名高大的“破浪营”士卒,立刻从甘宁的船上,揪出了一个被麻绳捆得像个粽子般的人,粗鲁地推上了旗舰的甲板。
那人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
他身上穿着的,是江夏将领的铠甲,但此刻已是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污与血渍。他的头发凌乱,发髻早已散开,披头散发,显得狼狈至极。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甲板上这群江东来客时,所有人都微微一滞。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虽然布满了疲惫与屈辱,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气与傲骨,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颓丧。
孙尚香看着这个被五花大绑的敌将,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蒋钦则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似乎认出了此人,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姜云的目光,也落在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甘宁站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不像是对待俘虏,倒真像是对待许久未见的老友。他笑着,向姜云介绍道:
“先生,此人乃黄祖麾下大将,苏飞,亦是我的好友。”
他顿了顿,那抹属于“锦帆贼”的、独有的狡黠与豪迈,再次浮现在他的脸上。
“我把他,给‘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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