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星火转生
山顶的红光像一颗缓缓睁开眼睛的巨兽,暗红色的光从山体裂缝中透出来,把整个雾隐山照得一片诡谲。
寨老脸上的黑色纹路在蠕动,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皮肤下爬行。他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眼白消失,只剩下一片浑浊的猩红。但透过那片猩红,张清玄还是能看到一丝挣扎——老人正在和体内的“怨种”对抗,用最后的神智。
“选吧,师弟。”玄冥分身的声音透过白色面具传来,带着一种玩味的戏谑,“你只有十秒。十秒后,怨种就会完全吞噬这老头的神智,他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愤怒和杀戮的怪物。到时候,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寨子里那些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人。”
张清玄没说话。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很慢,像是每个关节都在抗议。手掌摊开,掌心向上,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星火,没有金光,只有纵横交错的掌纹,和几处还未愈合的伤口。
丹田空了,经脉枯了,星火之力在刚才那一击后彻底耗尽。
现在的他,比普通人还要虚弱。
“九。”玄冥分身开始倒数。
张清玄看向寨老。老人也在看他,血红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是血泪,顺着脸上的黑色纹路淌下来,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目。
“张……张先生……”寨老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别管我……我活了九十三年……够本了……”
“八。”
“寨子……寨子里的孩子们……不能死……”老人每说一个字,脸上的黑色纹路就跳动一下,像在惩罚他的反抗,“他们……是白苗寨……最后的根……”
“七。”
张清玄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腥气和腐臭味,还混杂着一股焦灼的气息——那是山体被节点能量灼烧的味道。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刀子。
但他必须做出选择。
“六。”
选择一,看着寨老死,然后玄冥杀光寨民。这不是选择,是绝路。
选择二,自己代替寨老,成为“怨种”的宿主。用他被茅山背叛的愤怒、这三年来在红尘中挣扎的不甘、对玄冥的恨意……去滋养那个“怒”节点。
那样,节点会被彻底激活,雾隐山会变成死地。但至少,寨子里的那些人,能活下来。
“五。”
张清玄闭上眼睛。
他想起很多事。
想起三年前在茅山,被废修为那天,雨下得很大。戒律院的石板地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他能看到自己倒影中那双绝望的眼睛。
想起流落都市的第一个月,饿得头晕眼花,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是王嫂的一碗热粥,让他重新相信这世上还有善意。
想起扎纸店开张那天,胖子笨手笨脚地挂招牌,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他嘴上骂着“蠢货”,却悄悄用最后一点星火之力托了胖子一把。
想起陈子轩第一次画符成功时,那种兴奋又不敢表露的样子。
想起阿雅把银铃系在他手腕上时,那双清澈的眼睛。
想起这条命,早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四。”
张清玄睁开眼睛。
“我选。”他说。
玄冥分身的动作顿了顿,白色面具微微偏转,似乎有些意外:“哦?这么快就想好了?”
“嗯。”张清玄点头,“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放了寨老,放寨子里所有人走。”张清玄的声音很平静,“我留在这里,做你的宿主。但你要保证,不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
玄冥分身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师弟,你还是这么天真。我答应你又如何?你能保证我守信?”
“不能。”张清玄说,“但我别无选择。”
这是实话。
他没有力量对抗玄冥分身,没有力量破坏节点,甚至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这条命,去换更多人活下来的机会。
就像当年在茅山,他明明可以反抗——以他的天赋和修为,就算被陷害,拼死一搏也能拉几个垫背的。但他没有。
因为师父说过:“修道之人,当有取舍。舍己身,护苍生,是为大道。”
他当时不懂。
现在,好像懂了一点。
“三。”玄冥分身继续倒数,但语气里多了几分欣赏,“好吧,我答应你。放了这老头,放了寨子里的人。不过师弟,你要想清楚——成为怨种宿主的过程,会很痛苦。比当年废你修为还要痛苦百倍。”
“我知道。”张清玄说。
他当然知道。
怨种是什么?是玄冥用邪术炼制的“种子”,专门用来吸收、放大宿主的负面情绪。一旦种下,宿主会经历一生中最痛苦、最愤怒、最不甘的记忆,一遍又一遍,直到精神崩溃,彻底沦为只懂得愤怒的怪物。
那比死更可怕。
但张清玄还是向前走了一步。
很艰难的一步,腿像灌了铅,每挪动一寸都要用尽全身力气。他走到寨老面前,蹲下身,看着老人那双血红的眼睛。
“寨老,”他轻声说,“您辛苦了。剩下的,交给我。”
寨老想摇头,想拒绝,但黑色纹路已经爬满他的脖颈,正在向大脑蔓延。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不……不……”
张清玄伸手,按在老人额头上。
没有星火之力,没有法术,只是单纯地按着,像在安抚一个孩子。
“睡吧。”他说,“醒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好的。”
话音落,寨老眼中的血红褪去了一瞬,露出原本浑浊但清明的眼神。那一瞬间,老人看着张清玄,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谢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张清玄收回手,站起身,看向玄冥分身:“来吧。”
玄冥分身盯着他看了很久。
白色面具下,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似乎在审视什么。然后,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
一颗黑色的种子从掌心浮现。
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一颗缩小了无数倍的人脑。种子在缓缓跳动,像有生命一样,每次跳动都会散发出黑色的雾气。
那就是怨种。
“最后问一次,”玄冥分身说,“不后悔?”
“后悔有用吗?”张清玄反问。
“没用。”玄冥分身笑了,“但至少,你会死得明白些。”
他屈指一弹,怨种飞向张清玄。
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慢悠悠的,像一片黑色的羽毛。但张清玄能感觉到,那颗种子里蕴含的恶意——纯粹的、冰冷的、想要吞噬一切的恶意。
他没有躲。
也躲不开。
怨种飞到胸口,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融了进去。
没有疼痛,没有异样,只是感觉胸口一凉,像被冰块贴了一下。但下一秒——
剧痛炸开。
不是肉体的痛,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痛。张清玄眼前一黑,差点跪倒在地。他咬紧牙关,双手撑住膝盖,才勉强站稳。
脑海中,记忆开始翻涌。
三年前,茅山戒律院。
雨声很大,敲打着瓦片,也敲打着他冰凉的心。玉衡真人站在高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围是其他长老和弟子,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有惋惜,有鄙夷,有幸灾乐祸。
“弟子张清玄,行为不端,触犯门规。”戒律长老的声音冰冷无情,“经长老会决议,废其修为,断其灵脉,逐出师门。”
他抬起头,想辩解,想说自己是冤枉的,想指认真正的凶手是玄冥。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玄冥站在师父身后,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温和,很关切,就像平时那个照顾师弟师妹的大师兄。
可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嘲讽。
“清玄,”玉衡真人开口了,声音很沉,“你可知错?”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个字:“知。”
不是认罪,是认命。
然后,戒律棍落下。
第一棍,打在丹田。剧痛像火焰一样烧遍全身,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碎了——是修为的根基,是三年的苦修。
第二棍,打在背上。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灵脉开始断裂,像一根根被扯断的琴弦。
第三棍,第四棍,第五棍……
他记不清挨了多少棍。只记得雨越来越大,血混着雨水在地上流淌,染红了戒律院的石板。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雨中变得模糊。
最后,他被人拖出山门,扔在下山的石阶上。
雨还在下。
很冷。
记忆到这里,本该结束。
但怨种不满足。
它开始挖掘更深的东西——那些被张清玄刻意遗忘的、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不甘和愤怒。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被陷害的是我?
为什么没有人信我?
为什么师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些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迅速占据了他的意识。胸口开始发热,怨种在发芽,黑色的根须向四肢百骸蔓延,所过之处,带来灼烧般的痛楚。
张清玄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大口喘气。
汗水浸透了衣服,滴在地上,很快又被山体的高温蒸发。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正在失控——愤怒、不甘、怨恨,这些平时被压抑的情感,此刻被怨种无限放大。
他想杀人。
想毁了茅山。
想杀了玄冥。
想让所有人都尝尝他受过的苦。
这些念头越来越强烈,像洪水一样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怨种的根须已经延伸到心脏,开始吸收他的生命力和情绪能量。
快了。
再有一会儿,他就会彻底沦陷。
但就在此时——
张清玄体内,某个早已枯竭的地方,突然跳动了一下。
很微弱,像心脏停止跳动前的最后一次搏动。
那是丹田的废墟。
三年前被戒律棍打碎的丹田,本该是一片死寂。但此刻,在那片废墟的最深处,一点金色的微光亮了起来。
是星火。
不是残留的星火之力,而是……星火的本源。
那颗在红尘中重生的、与茅山灵力截然不同的“种子”,在怨种的刺激下,苏醒了。
它开始跳动。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跳动,都会从周围吸收一点能量——不是天地灵气,而是……怨种散发出的负面情绪能量。
愤怒、不甘、怨恨、绝望……
这些被怨种从张清玄灵魂中榨取出来的负面情绪,在进入怨种之前,被星火本源截留了一部分。
然后,转化。
金色的微光开始变亮。
像风中残烛,突然得到了燃料。
玄冥分身察觉到了不对劲。
白色面具转向张清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你在……吸收怨种的能量?”
张清玄没回答。
他也没法回答。
此刻的他,正处在一种奇特的境界中——身体被怨种侵蚀,痛苦到几乎崩溃;但灵魂深处,那颗星火本源却在疯狂吸收、转化负面情绪,然后反哺给他纯净的生机。
一枯一荣,一生一死。
像阴阳太极,在体内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怨种的根须还在蔓延,但速度慢了下来。每延伸一寸,就会被星火本源吸收掉一部分能量,然后转化成修复肉体的生机。
张清玄感觉到,断裂的经脉在缓慢愈合,枯竭的丹田在重新凝聚,甚至……那些三年前被废掉的修为根基,也在一点一点重建。
不是恢复茅山的灵力。
是诞生一种全新的、更纯粹的力量。
以红尘为炉,以苦难为柴,以守护之心为火,炼出来的——真正的“星火”。
“这不可能……”玄冥分身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震惊,“怨种是专门吸收负面情绪的,你怎么可能反过来吸收它?!”
张清玄抬起头。
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额头上,一点金色的火焰印记缓缓浮现。很淡,像用金粉画上去的,但真实存在。
“因为,”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忘了,愤怒的对立面,不是平静。”
他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里,左眼是血红色的——被怨种侵蚀的象征。但右眼……是金色的。
纯粹的金,像晨光,像希望。
“愤怒的对立面,是守护。”张清玄说,“你利用寨老的愤怒,是因为他守护寨子的心。你利用将军的愤怒,是因为他守护这片土地的心。你利用我的愤怒……”
他顿了顿,缓缓站起身。
动作还是很慢,但不再虚弱。每站起来一寸,身上的气势就强一分。
“是因为,我想守护那些我在乎的人。”
话音落,他胸口那处怨种植入的地方,突然炸开一团金光。
不是爆炸,是绽放。
怨种被金光包裹,发出凄厉的尖啸,像活物一样挣扎。但金光越来越盛,像熔炉一样炼化着它。黑色的种子表面开始出现裂纹,裂纹里透出金色的光。
“你……你在炼化怨种?!”玄冥分身终于慌了,“这不可能!怨种是鬼王赐予的,怎么可能被——”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张清玄动了。
不是冲向玄冥分身,而是……冲向山顶。
那里,红光最盛,“怒”节点的核心所在。
他要做什么?
玄冥分身想追,但刚迈步,就感觉脚下不对劲——地面在震动,不是节点的震动,而是……整座山在苏醒。
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开始变色。
从暗红,变成金红。
像血管里流的不再是污血,而是熔岩。
张清玄在奔跑。
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胸口的金光越来越盛,怨种已经被炼化了一半,剩下的能量全部涌向星火本源。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恢复。
不,不是在恢复。
是在重生。
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力量,在体内诞生。
终于,他冲到了山顶。
那里,原本兵器塔的位置,现在是一个巨大的坑洞。坑底,插着一面残破的战旗——和之前那面“安”字旗很像,但旗上是黑色的“怒”字。
而在坑洞边缘,站着一个人。
不,是一个魂。
穿着明朝苗将的铠甲,手持长刀,眼中燃烧着金色的火焰——那是被玄冥彻底污染的“将军战魂”。
它转过身,看向张清玄。
那双金色的眼睛里,没有理智,只有狂暴的愤怒。
张清玄停下脚步,看着它,又看看自己胸口那团还在炼化怨种的金光。
然后,他笑了。
“将军,”他说,“我来帮你。”
说完,他纵身一跃,跳进坑洞。
目标——那面“怒”字旗。
(第四百二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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