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走水啦！”
内监尖利的呼喊如同淬毒的针，刺破了深夜宫苑的死寂。西北方向的夜空已被火光染成赤红色，滚滚浓烟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兽，吞噬着静谧的夜色。木料爆裂的“噼啪”声、水桶碰撞的“哐当”声、宫人慌乱的奔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混乱而惊悚的交响，瞬间撕裂了冷宫废院旁茶房内的凝重氛围。
绵忻瞳孔骤缩——坤宁宫乃皇后正宫，守卫森严，怎会突然起火？且偏偏在雅晴嬷嬷即将吐露关键秘密之际！“调虎离山！”他脑中瞬间闪过这四个字，目光扫过躺在担架上气息奄奄的雅晴嬷嬷，心中已有决断。
“影卫统领！”绵忻厉声道，声音压过远处的喧嚣，“你带一半人手，即刻赶赴坤宁宫，务必查明火情真伪，保护皇后娘娘安全！重点排查起火点是否有纵火痕迹，以及是否有可疑人员趁乱逃窜！其余人随我留守，三层戒备，绝不能让嬷嬷再出任何意外！”
影卫统领领命，转身带人疾奔而去，脚步声在石板路上急促回响，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绵忻转向其木格，语气急切：“她的毒性能否暂时压制？我们必须在飞鸟组织反应过来前，问出更多真相！”
其木格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乌苏部图腾的小巧皮囊，倒出些许褐色粉末，气味清凉刺鼻。她将粉末凑近雅晴嬷嬷鼻端，同时用低沉舒缓的乌苏部古语吟唱起安抚祷词。雅晴嬷嬷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身体的颤抖减轻，浑浊的眼珠在眼睑下转动，呓语变得清晰了些：“梅林……雪……好厚的雪……盖住了血……但盖不住……鸟的眼睛……它们在看……一直都在看……”
“鸟的眼睛？”绵忻心中凛然——飞鸟组织的监视，竟从康熙朝延续至今！他俯下身，声音沉稳而有穿透力：“嬷嬷，谁在看着你？‘承影’灭口孝懿仁皇后后，还做了什么？这与当今皇上的病，有何关联？”
或许是药粉与祷词的双重作用，雅晴嬷嬷的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目光涣散地扫过其木格的脸，突然定住，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伸向她的脸颊，嘴唇哆嗦着：“像……真像你娘……草原的星星……亮起来了……”
“姨母，是我，其木格。”其木格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我们安全了，部族的人来接你了。告诉我们，康熙四十二年腊月，西苑梅林，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孝懿仁皇后是怎么死的？‘飞鸟’的阴谋到底是什么？”
雅晴嬷嬷的眼神陷入深深的恐惧与追忆，如同被卷入时光的漩涡。她的嘴唇干裂起皮，每说一个字都显得异常艰难：“那年……腊月二十三……祭灶日……雪下得好大，鹅毛似的，把西苑梅林盖得严严实实……”
她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其木格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德主子（德妃乌雅氏）那几日心里闷，说想赏雪梅，只带了我和一个叫小莲的小宫女……我们抄近路，穿过梅林深处，刚走到听雪亭附近，就听见……听见亭子里有压低的争执声……”
“德主子让我们躲在假山后，屏住呼吸。我从石缝里偷看……亭子里有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个子不高，说话声音尖利，像是个有权势的太监头子……另一个穿着月白色宫嫔斗篷，身形纤瘦，偶尔侧脸时，我瞥见她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那是良妃卫氏最常戴的款式！”
良妃卫氏！康熙皇八子胤禩的生母！绵忻心头一震——九龙夺嫡中败落的八爷党，竟与“飞鸟”组织早有勾结！
“他们说了什么？”其木格追问，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
雅晴嬷嬷脸上浮现出极致的恐惧，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听得断断续续……好像说‘太子（胤礽）心神已乱，巫蛊之物已植入’、‘皇后（孝懿仁）察觉了不对劲，必须尽快封口’、‘让“影”字组动手，手脚要干净’、‘事成之后，保八爷上位’……然后，良妃递给那个太监一个青釉小瓷瓶，低声说了句‘按老法子，不留痕迹’……”
“第二天一早，就传孝懿仁皇后急病薨逝的消息！”雅晴嬷嬷的眼泪从浑浊的眼角滚落，“太医说皇后是心悸猝死，可德主子私下跟我说，前一天她还去给皇后请安，皇后气色虽弱，却绝无猝死之兆！而且，皇后宫里的贴身嬷嬷，在皇后薨后第三天就‘失足’掉进太液池淹死了！德主子吓坏了，让我把那日所见用部族暗语写在纸条上，藏进我的莲花银簪里，让我找机会带出宫，交给部族守密人——她说这是我们最后的保命符，万一她出事，还有人知道真相！”
原来那枚发黑的银簪，藏着的是跨越数十年的血证！绵忻看着雅晴嬷嬷手臂上纵横交错的陈旧疤痕，心中震撼——这是怎样的恐惧与坚守，让她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中躲藏数十年！
“后来呢？你们被发现了吗？”绵忻追问，目光紧紧锁住雅晴嬷嬷。
“应该没有当场被发现，但德主子回去后就心神不宁，总说感觉有人盯着。”雅晴嬷嬷的眼神涣散下来，带着深深的痛苦，“没过多久，我就被寻了个‘打碎御赐瓷器’的错处，贬去了浣衣局。康熙四十七年，太子第一次被废，宫里乱成一团，我突然被几个蒙面太监抓走，关进了辛者库的暗房……”
她撩起破烂的衣袖，露出手臂上一块凹陷的疤痕，触目惊心：“他们逼问我，知不知道梅林的事，说不说就杀了我在草原的家人！我不敢说，他们就用烙铁烫我，用竹签扎我……最后把我扔进一口枯井，以为我死了……”
“可我命大，井底有厚厚的枯草，摔断了腿，却没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苍凉，“夜里我爬出来，不敢回草原，也不敢去找德主子——我怕连累她。只能躲进最偏僻的冷宫废院，像老鼠一样偷生，靠捡残羹冷炙、剥树皮过活……这枚簪子，我一直藏在发髻里，等着或许有一天，能有人为这桩旧事昭雪。”
几十年的暗无天日，几十年的恐惧与坚守，只为守护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其木格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用部族语轻声安慰着。绵忻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将话题拉回当下：“嬷嬷，‘飞鸟’组织与良妃、八爷党是什么关系？他们说的‘乱爱新觉罗血脉正统’，到底是什么意思？与当今皇上的病有关吗？”
雅晴嬷嬷努力凝聚涣散的神智，嘴唇哆嗦着：“我在冷宫里偷听过看守太监的闲话……‘飞鸟’很早就有了，不只是帮八爷，他们好像在皇室里找‘特殊血脉’，想培养成他们能控制的‘种子’……康熙爷晚年察觉了，成立了‘承影’暗卫对抗，可‘飞鸟’渗透太深……雍正爷登基后杀了一批，却没除根……”
“乱血脉……”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我好像听他们说，要在皇室嫡系里，掺进‘可控的血脉’，等时机成熟，就能掌控大清……”
掺进可控的血脉？绵忻心中一寒，联想到皇帝生母的神秘出身，联想到皇帝体内需要“双血”中和的诡异冲撞——难道皇帝，甚至先帝弘晖，早已是飞鸟组织的“棋子”？
“那‘白玉扳指’和‘乌木印章’，你听过吗？”其木格问出关键。
雅晴嬷嬷茫然摇头，随即眼睛一亮：“扳指……好像听他们提过‘信物钥匙’，能打开藏着‘真龙谱’的地方……那是记载皇室真正血脉的谱牒……”
真龙谱！绵忻心中剧震，刚要追问，茶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满身烟尘的影卫冲了进来：“世子！坤宁宫火势已控制，没烧到正殿，皇后娘娘安全，已移往长春宫。但西配殿库房是起火点，里面有火油泼洒痕迹，是故意纵火！清理现场时，发现一具烧焦的尸骸，根据衣物和随身玉佩，判断是掌管坤宁宫器皿库的太监李进忠！还在他身边找到这个！”
影卫递上一块熏黑的羊皮纸，上面用暗红颜料画着简陋的飞鸟符号，与枕下“护符”相似，下方还有一行小字：“旧簪出，冷宫现。梅林血，今上验。真龙谱，待新篇。”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飞鸟组织不仅知道雅晴嬷嬷被找到，还直指皇帝的血脉，暗示要“验证”其正统性！绵忻的手指攥紧，指节泛白：“‘今上验’……他们想怎么验？”
雅晴嬷嬷突然颤抖起来，急声道：“验血石！我听过……他们说太庙或皇陵里有‘验血石’，用扳指和特定血脉激活，能显示血脉纯度……”
太庙！绵忻猛然想起祭祀时玉质祭器的异动、乌木印章的发热——难道当时的异常，是飞鸟组织在远程尝试激活验血石？而“特定血脉”，就是皇帝的血，甚至自己的皇室血脉？
“不能再等了！”绵忻当机立断，“其木格，你带四名精锐影卫，立刻将嬷嬷转移到王府密室，用部族秘药稳住她的伤势和神智，她是最重要的人证！我现在赶回乾清宫，向皇阿玛禀报一切，同时加强太庙、皇陵的守卫，绝不能让飞鸟靠近验血石！”
“放心，我会护住姨母。”其木格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你也要小心，飞鸟既然敢放话，必然有后手。”
绵忻吩咐影卫严密护送，自己带着其余人手匆匆赶往乾清宫。夜色深沉，宫道上的石板被火光映得通红，沿途可见慌乱的宫人侍卫，空气中弥漫着烟火味与焦糊味，令人窒息。
踏入乾清宫院落时，绵忻察觉到异样——侍卫比往常多了一倍，个个手持兵刃，面色紧绷，连呼吸都透着凝重。御前总管太监苏培盛匆匆迎上，脸色惶然：“世子您可回来了！您刚走，皇上就急召太子殿下和军机大臣入宫，此刻正在寝殿议事呢！太子殿下刚才出来透气，脸色难看极了，还瞪了奴才一眼，那眼神……冷得吓人。奴才隐约听见寝殿里皇上发了火，咳嗽了好一阵子！”
太子绵忆？皇阿玛为何突然召见他？绵忻心中一沉，隐约嗅到了皇室内部暗潮涌动的气息。苏培盛通报后，他推门而入，只见皇帝倚在榻上，面色潮红，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动过气；几位军机大臣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出；太子绵忆站在左侧，身着明黄常服，眉头紧抿，眼神复杂地瞥了绵忻一眼，既有不满，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戒备。
“绵忻，你来得正好。”皇帝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坤宁宫纵火、冷宫人证，朕已知晓。此事已不是单纯的宫廷阴私，而是关乎江山社稷的谋逆大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绵忻身上，语气沉重：“刚刚接到密报，驻跸热河的科尔沁亲王——皇后的亲兄长，昨日遇刺重伤，现场留下了飞鸟标记。同时，河南、山东多地出现流言，称朕久病不起，是因‘非真龙血脉，德不配位’，还流传‘真龙隐，飞鸟现；山河动，待明主’的谶语！”
皇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寒意与决断：“飞鸟组织，这是要里应外合，颠覆大清！绵忻，朕赐你密旨一道，着你全权负责清查飞鸟逆党，无论涉及宫中人、宗室亲贵，甚至前朝旧部，一律一查到底，格杀勿论！”
他转向太子绵忆，眼神锐利如刀：“即日起，你监国理政，处理日常朝政。但记住，无朕手谕，不得调动京畿一兵一卒，不得私自会见宗室重臣。所有重大事宜，必须与怡亲王、绵忻商议后再行！你们兄弟二人，要同心协力，给朕把这天撑住！”
太子绵忆躬身领旨，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磕头：“儿臣遵旨。”
绵忻也跪地领旨，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皇帝的安排看似平衡权力，实则暗藏防备——太子监国却无兵权，自己掌查案之权却无朝政决策权。而太子刚才那复杂的眼神，让他隐约不安：在飞鸟组织的外部施压下，皇室内部的裂痕，是否已经悄然扩大？
领旨起身时，绵忻无意间瞥见太子绵忆的袖口——那里沾着一丝极淡的、与坤宁宫焦尸旁相似的烟火味。是方才救火时沾染的？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一名影卫匆匆闯入，递上一份密报：“世子，王府传来消息，其木格姑娘护送雅晴嬷嬷转移时，遭遇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伏击！对方身手诡异，目标直指嬷嬷，影卫拼死抵抗，已死伤三人！其木格姑娘带着嬷嬷突围，暂时失去踪迹！”
什么？！绵忻心头一沉，飞鸟组织的动作竟如此之快！雅晴嬷嬷若落入敌手，所有真相将再次石沉大海；若她遭遇不测，唯一的人证便没了！
而寝殿内，皇帝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暗红血迹，脸色瞬间苍白。军机大臣们惊呼着上前，太子也面露惊慌，伸手去扶：“皇阿玛！”
混乱中，绵忻的目光与太子相遇，太子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内外交困！人证失踪！皇帝病危！太子心思难测！飞鸟组织的里应外合已全面展开，而“真龙谱”的下落、验血石的位置、白玉扳指的踪迹，依旧迷雾重重。
绵忻握紧手中的密旨，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其木格与雅晴嬷嬷能否脱险？太子袖口的烟火味是巧合吗？飞鸟组织下一步会针对何处下手？这场关乎血脉、正统与江山的决战，已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而他，似乎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更大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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