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出的血在地上汇成三个字——救我。
那两个字尚未消散,谢珩的身体便晃了晃。他倚着石柱,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动,想抬却使不上力。
薛明蕙望着他,喉间又涌上一股腥甜。她没擦,缓缓爬到他面前,蹲下身,一手扶住他的头。
“你还撑得住吗?”她的声音很轻。
他不答话,呼吸断续。她探他脉象,心跳紊乱,忽快忽慢,仿佛随时会停。
她咬紧牙关,从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手帕。帕上的纹路竟因吸了她的血而愈发清晰,像被唤醒的印记。她知道不能再等。每一次动用这本事,都会折损自身,可此刻已顾不得了。
她将帕子收回怀中,抬手在手腕划了一道。
鲜血立刻涌出,顺着掌心滑落。她抓住谢珩的额头,把血抹在他眉心那道淡淡的红痕上——那是被封印的痕迹。
血一触即被吸入,顺着红痕迅速蔓延,在他脸上勾出暗色纹路,如藤蔓攀爬。
谢珩猛然一震。
身体瞬间绷直,背脊离开石柱,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几息之后,他骤然睁眼。
瞳孔泛着金光,无焦点,却透着一丝熟悉。他看着她,嘴唇微动,嗓音沙哑:
“蕙儿……”
她心头一颤。
他从未这样叫过她。从前只唤“明蕙”,或冷冷一句“你”,顶多称一声“阿蕙”。可这一声“蕙儿”,却让她心口发紧,几乎不敢呼吸。
他凝视着她,眼神空茫,却又似穿透了时光。
“我见过第十世的你……”他艰难开口,“你在手术台前,为我流泪。”
她浑身僵住。
手中一松,袖中的靛蓝荷包掉落,袋口裂开,药粉洒出。
药粉遇空气即变黑,如焦灰般转瞬化作飞灰,随风散去。
她未去拾,也未抬头,只是死死盯着谢珩。
那一世的画面,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她穿着白大褂,立于无影灯下,手持手术刀,他躺在那里,心跳渐弱,终成一条直线。她摘下手套,泪水砸在金属托盘上,发出清脆一响。
那是独属于她的记忆。
可他却说出来了。
她喉咙发堵,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看他眼中金光缓缓褪去,眼神重新变得模糊。他的身体软下来,头偏向一侧,呼吸再度紊乱。
但她知道,不一样了。
刚才那句话不是假象,也不是敌人设下的局。那是真实浮现的记忆,是从他被封印深处挣脱而出的碎片。
她伸手,将荷包残余的灰烬拢入掌心。药没了。这药原是用来压制他前世记忆的,是沈从吾所给,说是能让他安稳活着。如今连灰都不剩。
意味着封印将破。
她低头看他眉心,那道红痕仍在,但颜色已淡,边缘微微卷起,似将崩裂。她想起他每次情绪波动便会头痛欲裂,倒地抽搐,那时她只能喂药、按住他,等他熬过去。她一直以为是灵力反噬,如今才明白,那是记忆在撞击封门。
门,快开了。
她靠回石柱,喘了几口气。身上忽冷忽热,眼前发黑。方才那一刀割得太深,血仍未止,她未包扎,任其滴落在地。
轮回台的地面仍在震颤,裂缝虽合,地下仍有异动,仿佛有物在挣。空气沉重,呼吸都显吃力。
她抬手抹脸,满手是汗,混着血与灰,黏在鬓角。
她不想睡,也不敢睡。她怕一闭眼,那些话便如烟散去。
她盯着谢珩的脸,等着他再睁眼。哪怕只说一句也好。
时间缓缓流淌。
他的手指忽然微动。
她立刻凑近。
他张嘴,声音极轻:“……你不该……割这么深。”
她一怔。
这不是刚才的声音。这是现在的他,清醒的,带着痛意。
她鼻尖一酸,几乎落泪,硬生生忍住。
“你不醒,我只能这么做。”她说,“你若再晕过去,下次我就割脖子。”
他扯了扯嘴角,似笑,又因痛皱眉。
“别……吓我。”
她不语,伸手入怀,取出一条干净布条,撕成两半。一半草草缠在自己手腕,另一半递到他唇边。
“咬着,待会或许还会疼。”
他看了她一眼,接过布条,却未塞入口中,而是攥在掌心。
两人再无言语。
地底震动渐强,脚下的石板裂出细纹。她扶他坐起,背靠石柱。他靠在她肩上,呼吸一下一下,拂过她颈侧,温热而微弱。
她忽然问:“你还记得多少?”
他沉默良久。
“一些画面。”他说,“一间屋子,摆满机器。你穿着奇怪的衣服,眼睛肿着。我躺在一张会动的床,手被你握着……然后,黑了。”
她哽住。
他又说:“还有一个雪夜。你站在我坟前,手里握着一支玉簪。风很大,你站不稳,却始终没走。站了一整夜。”
她指尖一颤。
那支玉簪是母亲所留,后来断裂,一半在他手中,一半在她怀里。她确曾去过他的坟,在第九世终结后的第三日。她将半支簪子埋下,低声说了句:“来世别再遇见我。”
可这些事,他不该知晓。
她终于明白,并非记忆在恢复,而是封印正层层剥落。每一场濒死,都让那屏障薄上一分。方才她那一滴血,成了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闭上眼。
“如果你都想起来了……”她低声道,“你会恨我吗?”
他转头看她。
“为何要恨?”
“因为我每一世都在利用你。”她说,“我借你的身份查真相,用你的势力保全自己,甚至……在第九世,是我亲手将你推下悬崖。”
他望着她,忽然抬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灰。
“那你现在呢?”他问。
“什么?”
“现在,是否仍在利用我?”
她摇头。
“现在我不想利用谁。我只想你活着。”
他凝视她许久,而后将头轻轻靠回她肩上。
“那就够了。”
地面猛然一震。
两人同时抬头。头顶的天空开始扭曲,如水波荡漾,中央浮现出一幅幅画面——她跪在雨中抄经,她独立城楼迎风,她在灯下写信,还有她抱着他尸身痛哭。
全是她的前世。
她紧紧握住谢珩的手。
他也望着那些影像,目光渐亮,仿佛在辨认一个久别之人。
忽然,他猛地坐直。
“还有一次。”他说,“不在这些之中。”
“什么?”
“我们坐在一辆车里。外面下雨。你靠在我肩上睡着,手里攥着一份病历。我看着你,心想……这辈子一定要让你好好活一次。”
她全身一震。
那是她重生前的最后一夜。她加班至凌晨,打车回家,途中睡去。司机是个男人,她未曾看清面容。只记得车停后,那人递还病历,轻声道:“姑娘,别太拼。”
她一直以为是陌生人。
可现在……
她猛地转头看他。
他望着空中,眼神清明,如同寻回了被掩埋的记忆。
“我记得你。”他低声说,“不止十世。”
她呼吸停滞。
他转头望向她,一字一句道:
“第一次见你,是在医院走廊。你抱着一叠资料,走得很快,发丝微乱。我站在电梯口,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你撞到我,纸张撒了一地。”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
“我说没关系,蹲下去帮你捡。抬头时,看见你眼睛很亮,像是藏着星星。”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
一滴,落在他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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