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修竹入学这天，陶莹起了个大早，准确地说，昨天夜里她都一晚上没睡好，现在大着个肚子，也不是太方便翻来翻去，想要翻个身，还得叫项安国帮忙。
项有志早在就被乔林接去祥庭小筑了，那边的游客现在都对抖空竹很感兴趣，项安国的小徒弟们也一早就过去训练，现在好些小孩儿都跟乔林关系处得很不错。
小的尚且天真，大的心智也不健全，竟然能玩儿到一块儿去。
郑大爷和李哥也挺喜欢乔林的，现在乔林还会带着郑大爷一块儿抖抖空竹，郑大爷也会带着乔林一块儿盘盘核桃。
祥庭小筑的生意不错，抛开所有支出之外，收益也比陶莹和项安国两口子之前上班儿拿死工资要挣得多了。
加上自从暑假开始，他们一家就都彻底搬回了大杂院儿里，项修竹偶尔住在自己的大杂院儿，偶尔住在祥庭小筑，小区里那套房子就长租出去了，租金差不多能供上房贷，所以现在日子也好过了。
项有志不去敬老院之后，也省下一笔开销，他自己说退休金得都用来养小孙女儿。
全家人好像都默认了二胎会是个小闺女。
就连季岚都说：“你怀这一胎皮肤这么好，人也越来越漂亮，大概率是个闺女。”
她来探望陶莹的时候还说：“你们这个民宿做的有特色，生意好也是应该的。”
陶莹问起来：“您那个公寓式酒店的生意咋样？”
“也还不错，蛮多人租在那儿住的，不愁租户，”季岚还说，“问你个事儿，应辉是不挺久没回大杂院儿去了？”
陶莹还真没注意，等项安国回来了，她又提了一嘴，项安国才说：“说起来是有日子没碰着他了。”
“其实他平常也不怎么过来，好些客人都联系不上，还不高兴会发脾气呢。”
“但他那间屋子最近还有客人去吗？”
季岚这么一问，陶莹和项安国两口子正在琢磨，就听跟项安国一起回来的李哥说了一句：“那屋子都生蜘蛛网了，多久没来过人了，就他那个售后服务态度，有客人也都上我们祥庭小筑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季岚才笑起来：“那是因为他进去了。”
“进去了？”陶莹一时没反应过来，“进哪儿去了？”
“被抓进去了啊，”季岚告诉他们，“据说是跟你那个假哥哥又一块儿干了什么违反乱纪的事儿，先是陶李被抓，然后把他供出来的。”
“事儿大吗？”
“这回没个七八年怕是出不来。”
陶莹哆嗦了一下，看向很高兴的季岚，还不是很能理解：“他要是真坐牢了，还不得影响呈平？”
“能影响啥？”季岚翻了个白眼儿，“能影响的无非就是考公，呈平早被他们老应家给养废了，别说考公，考高中都没考上。”
项安国问：“那咋办？孩子总不能这么小就不读书了吧？”
“他爸出去弄钱不就是为了送他出国么。”
“那他爸现在都进去了，他在国外日子能好过？”
“在他成年之前，我总不至于不管他，但要还想像在北京似的胡来，国外可没人惯着他。”
陶莹其实在这方面特别佩服季岚，她好像对应呈平是真的没有很强烈的母爱。
当然也是因为应呈平确实像她说的那样，被老应家给养废了，没有一点儿纲常伦理，也并不拿季岚当妈尊重，从头到尾就想弄她的钱。
季岚一个女人能有今天，背后付出了很多艰辛和努力，是只有同为女人的陶莹才能理解和心疼的，但她能有今天，就证明至少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
她笑着说：“他没拿我当妈，我对他也就是尽当妈最后的责任而已，我从来没觉着养儿能防老。”
项安国说：“就像我似的，我爸糊涂那些日子，还是莹儿去敬老院照看的多，养儿确实不防老。”
“我可没这意思啊，”季岚摆了摆手，“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孩子都是自己折射出来的影子，根不正，苗哪儿能红？应辉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儿子真是像足了他。”
“那您呢，以后有啥打算？还打算找人不？”
“这事儿哪有个绝对呢，碰见合适的我肯定不排斥，但没碰上合适的也没必要强求，我倒是想着，要真遇到个合适的，还是想生个闺女，等她大了还能当闺蜜呢。”
“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陶莹幸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国就总说闺女都是香香的，不知道儿子咋能那么臭。”
几个人笑成一团。
就在这时候，翁思敏来了。
季岚看到她还有一些意外：“思敏回北京了？”
“啊，”翁思敏笑着跟她打招呼，“岚姨，我没出息，只考上个大专，还是报考来了北京。”
“不以学历论英雄，”季岚很快说，“你岚姨也就读个大专，影响我现在挣钱了吗？”
“那可就借您吉言了，希望我以后也能像您这么成功。”
“现在住哪儿呢？”
“跟我妈租了个小房子，我大部分时候还住学校宿舍。”
“成，”季岚说，“回头我让律师去跟应辉沟通沟通，他那屋子要肯租出去变现给他儿子在国外花，就让便宜点儿租给你们娘儿俩。”
“那就先谢谢岚姨了。”
日子就这样慢慢的越过越好。
转眼到了十月，阳光把银杏叶镀成金红，秋风带着清润的凉意，掠过天坛公园的朱红围墙，卷着几片落叶在空地上打旋。
项安国领着小徒弟们练到酣处，蓝布褂子上落了层细碎的银杏绒，手里的空竹转得愈发疾，“嗡嗡” 声混着风里的桂花香，听得人心里透亮。
一旁的项有志也开始技痒，亲自下场炫技了。
“换招式喽！” 老爷子一声喊，腕子猛地一翻，鎏金空竹顺势飞上天，又被他稳稳接住，脚下还踩着落叶 “沙沙” 的节拍。
身后的小徒弟们早已没了起初的生涩，一个个精神头十足，穿着幼儿园蓝校服的孔家福正在练 “童子拜观音”，空竹在他头顶绕出半圈虹光。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抖着粉色空竹，和飘落的银杏叶撞个满怀，引得她的师兄弟姐妹们都笑出了声。
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试着模仿 “双蝶翻飞”，两个空竹在绳上交替打转，虽偶有磕碰，却也有模有样。
风一吹，满树金叶簌簌落下，有的擦着空竹飞旋而过，有的落在小徒弟们的肩头。
老爷子停下动作，抬手拂去肩上的落叶，空竹还在半空中飞着。
小孩儿们都鼓起了掌：“师公真厉害！”
项安国和印兴学只在一旁笑着。
这时候一个徒弟突然喊了一声：“师父你看！”
项安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项有志的空竹带着一片银杏叶，在空中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稳稳落回他的手中。
晨练的路人围得更密了，有人举着手机拍照，有人跟着空竹的节奏点头。
十月份的暖阳穿过叶隙洒下来，照在师徒们沾着薄汗的脸上，也照在那些旋转的空竹上，把老北京的非遗韵味，揉进了这秋高气爽的晨光里。
一片欢声笑语中，响起来非常突兀的凤凰传奇的歌声，这是项安国的手机铃声响了。
几乎同时，印兴学的手机也响了。
两人心里同时一紧。
项安国接通电话，是季岚的声音：“莹儿见红了，我跟小李她们都在莹儿身边陪着呢，你也快过来。”
国庆之后，就到了预产期，但陶莹迟迟没有发动，她已经提前住进了医院里，随时都在等待宝宝发动。
那头儿郑大爷也在给印兴学打电话：“进手术室了都，还不快回来！”
“哎！”
郑晓蕊也是提前几天就已经进了医院住着，只是印兴学和郑大爷一个赛一个的看她特别紧，想吃点冰激凌也不肯答应，所以她一大早就把印兴学打发走了。
谁知道这么巧，刚好今天就发动了。
师兄弟俩人一块儿往医院赶，十好几个小徒弟全都靠项有志和乔林看着。
项有志心里也着急，但乔林说：“师父您可别急，咱帮着小师弟把徒弟们稳住了，等您小孙女儿生出来，咱一块儿去看！”
与此同时，陶莹和郑晓蕊都被推进了产房。
十月的北京秋阳正好，私立医院的产房里暖融融的，浅米色的墙面衬着柔软的地毯，没有公立医院的嘈杂，只有轻柔的钢琴曲在空气中流淌。
陶莹靠在可调节的产床上，身上盖着亲肤的纯棉被，助产士正轻声指导她调整呼吸，语气非常温柔：“吸气数三秒，呼气慢慢吐，宝宝在努力呢，您也很努力，咱们慢慢儿来。”
项安国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握着她的手，手边的小桌上摆着医院准备的温水、能量棒，还有她提前带来的孕期相册，看他的表情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
每隔几分钟，护士就会进来监测胎心、检查宫口，动作轻柔利落，还会笑着分享进度：“宫口已经开六指啦，宝宝很配合，再坚持一下就好。”
她瞅了一眼项安国，还说呢：“爸爸看起来比妈妈还紧张。”
项安国甚至都没心情接她这句玩笑。
陶莹摸了摸他的眉毛，安抚道：“我没事儿，你别紧张。”
阵痛袭来时，陶莹忍不住攥紧了丈夫的手。
医生看到她的反应，立刻俯下身安抚，同时精准指导发力节奏，没有急促的催促，只有耐心的鼓励：“对，就是这样，用长劲，咱们和宝宝一起加油。”
产房里没有冰冷的器械碰撞声，只有仪器轻柔的滴滴声，混合着丈夫低声的安慰和助产士的引导，陶莹觉得很安心。
两个多小时后，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公主顺利降生。
护士迅速擦干宝宝，裹上柔软的襁褓，第一时间送到陶莹的枕头边，贴着她的脸颊。
项安国早已红着眼眶，轻轻抚摸着妻子的额头。
医生则在一旁细致讲解注意事项，语气温和又专业。
陶莹这次在所有人的建议下，还是花钱住了私立医院生宝宝，生的过程就在自己的单人病房里，因为环境熟悉，生产过程也比较放松。
等到医生护士们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没多久，陶莹就因为太累睡着了。
等到黄昏，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项修竹也已经穿着校服来了医院。
项有志也和乔林一块儿把所有小徒弟们都安全交到了他们家长的手里，才往医院赶过来。
在陶莹昏睡的过程中，乔林已经被乔茹他们接回去了，得让产妇和孩子有更充足的休息时间，以后再来探望更合适。
于是这时候，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五口人。
“妈妈醒了。”
项修竹惊喜地坐过去：“妈，您真厉害，真给我生了一个漂亮的小妹妹！”
“是啊，她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真的吗？”
“不信问你爸。”
“真的。”
窗外的银杏叶正黄得灿烂，夕阳余晖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一家五口身上。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被新生儿的奶香和温馨的氛围冲淡。
项有志带来的那只枣红色的老空竹静卧在婴儿床边上的木匣子里，竹身磨得温润发亮，缠着的丝线早已褪去原有的光泽，却像无形的纽带，悄悄系着一家三代的日子与念想。
老爷子的手艺是靠它传开的——当年就是这只空竹，陪着他在胡同口练出“满天飞”的绝技，线绳翻飞间挣来养活全家的口粮，也攒下一身非遗技艺的底气。
项安国的童年绕着它转，放学后蹲在项有志身边看空竹旋舞，跟着学缠线、抖劲，后来接过这只空竹，在公园教徒弟、赶展演，撑起了家里的开销，也把老爷子的手艺续了下去。
而项修竹正靠抖空竹顺利考进了北京五中。
如今它就这样静静躺在匣子里，丝线却仍牵着第三代的希望。
也许现在正躺在襁褓中的小女婴，有朝一日也会爱摩挲这空竹光滑的竹身，听她的爷爷、爸爸和哥哥讲空竹里的老故事，会在她小小的心里埋下传承的种子。
这只静静躺着的空竹，连同那些不易察觉的丝线，把三代人的生计、热爱与期盼紧紧连在一起，无声却有力地支撑着一家人的过往、当下与未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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