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临安。
秋日的暖阳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枢密院正堂光滑的金砖地上。
本该是议事的时间,此刻堂内却是一片死寂。
几份加急军报摊在巨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墨迹犹新,却仿佛带着北地冰冷的煞气。
主位上,秦桧面沉似水,捏着一份军报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不是害怕。
是愤怒。
难以遏制的、被冒犯的、夹杂着一丝惊悸的愤怒。
“北望军……”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凌。
“一群梁山泊的余孽草寇,啸聚山林的匪类……竟敢公然越过光幕,深入我大宋腹地,还与岳飞……合流了?”
堂下,万俟卨、罗汝楫等一众心腹党羽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
他们从未见过秦相如此失态。
“朱仙镇外,击破我军外围营垒,阵斩金军谋克一员,与岳飞城外游骑会师……”
秦桧念着军报上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抽打他的脸。
“好,好得很啊。”
他猛地将军报掷在地上,纸张飘飞。
“朝廷连下四道旨意,命其持重,命其撤防,他置若罔闻,反而与来历不明的北地匪军勾结,击杀友邦兵士,破坏和议大局!”
“他想干什么?嗯?”
秦桧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
“拥兵自重,结交匪类,抗拒君命,擅启边衅……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条不够治他个死罪?!”
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众人。
“还有那个什么‘北望军’!藐视天威,擅越边禁,袭击朝廷羁縻州府,杀伤兵吏,形同叛逆!与岳飞合流,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是叛乱!”
秦桧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
“赤裸裸的叛乱!”
万俟卨眼皮一跳,知道火候到了,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
“相爷息怒。岳飞跋扈,北望猖獗,确是可忍孰不可忍。然此事牵涉甚广,是否……”
“是否什么?”秦桧冷冷打断。
“是否还要顾及他岳鹏举那点虚名?是否还要担心那几万骄兵悍将?”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宫城方向。
“以往,是朝廷体恤将士,是官家念其旧功,一再优容,盼其迷途知返。”
“可如今呢?”
他转过身,脸上已是一片森然决断。
“他与叛逆合流,已自绝于朝廷,自绝于官家!”
“传我钧令——”
堂内众人凛然肃立。
“第一,即刻以枢密院名义,行文沿边各路、州县,尤其是郾城周边驻军。
严申:北望军乃北地流窜之叛逆匪帮,凡我大宋臣民、官军,遇之即可剿杀,无需奏报!
有敢私通、接济、隐匿者,以通敌谋逆论处!”
“第二,拟旨。
岳飞所部,久驻郾城,违旨不遵,擅结匪类,挑衅金邦,已生异志。
着即……革去其淮南西路制置使之职,夺其节度使衔,所有官诰、旌节,由天使就地追回!
命其即刻交出军权,单骑赴临安待勘!其所部兵马,暂由副统制王贵……
不,由监军使统一节制,就地待命,不得妄动!”
革职,夺衔,追回旌节,单骑赴阙待勘!
这已不是申饬,而是近乎废黜与逮捕的命令!
一旦此旨发出,岳飞若不从,便是公然造反。若从,便是羊入虎口。
万俟卨倒吸一口凉气,迟疑道。
“相爷,此旨……是否太过急切?
郾城尚被金军所围,若逼反了岳飞,恐生大变。
不利于朝廷体面,也恐……伤及议和大局。”
“议和?”
秦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正因要议和,才更需快刀斩乱麻!”
“金人要的是什么?是岳飞的脑袋,是他那支碍眼的岳家军彻底消失!”
“我们如今帮他除了岳飞,收编其军,岂不是给金国最大的诚意?
届时和议可成,边境可安,些许阵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向万俟卨,眼神深邃。
“至于体面……岳飞‘勾结叛逆、拥兵抗旨’,我们依法处置,有何不体面?
是他岳飞自毁长城,非朝廷不仁!”
罗汝楫立刻附和。
“相爷明鉴!岳飞自恃军功,桀骜不驯,久蓄异志,今日与北匪合流,正是其狼子野心暴露之时!
朝廷若再姑息,必成董卓、安禄山之祸!此时罢黜,正合天意人心!”
“着啊!”
另一名党羽也道。
“北望匪军南下,正好坐实岳飞通匪之罪!
此为天赐良机,助相爷一举铲除肘腋之患!”
秦桧微微颔首,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
“第三,”他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些,“给郾城里的‘自己人’递话。
时机已到,‘证据’可以准备了。要快,要狠,要让人无从辩驳。
待朝廷旨意一到,里应外合,务必让岳飞……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下官明白!”
万俟卨心领神会,这是要动用王俊那枚棋子了。
“还有……”
秦桧最后补充,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给北边‘曾先生’递个消息。
就说,朝廷已决心处置岳飞,请他们……行个方便。
至少,在朝廷旨意抵达、内部清理完成之前,金军的攻势,不妨缓一缓。
免得把狗逼急了,真跳了墙。”
这是要与金国方面做交易,借刀杀人,更要控制杀人的节奏。
“相爷算无遗策,下官佩服!”
众人纷纷躬身。
秦桧摆摆手,重新坐回主位,脸上的怒色早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去办吧。旨意用印后,选派得力之人,快马加鞭送去郾城。
要选……嗓门大、懂进退的。告诉天使,若见事不可为。
以保全自身、传达旨意为要。岳飞若敢妄动,天下共击之!”
“是!”
众人领命,匆匆退下,各自去忙碌。
空荡的枢密院正堂内,只剩下秦桧一人。
他缓缓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望着杯中浮沉的茶叶。
窗外,秋阳正好,桂子飘香。
一片太平富足的景象。
可他知道,千里之外的郾城,即将被另一道更狠、更绝的旨意,推向深渊。
而那道旨意,将盖着枢密院的大印,经过他的授意,以朝廷的名义发出。
“岳飞……”
他低声自语,语气平淡无波。
“要怪,就怪你不识时务,不懂韬晦。”
“更要怪……你挡了太多人的路。”
他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仿佛为某个决定,落下了定音之锤。
几乎在同一时刻。
郾城,辎重营一处偏僻的库房内。
副将王俊屏退左右,独自面对着一个不知何时出现、浑身裹在暗色斗篷里的身影。
“上使,朝廷……终于要动手了?”王俊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与兴奋。
斗篷下传来“曾涂”那平淡无波的声音:
“旨意已在路上。你的‘投名状’,该交了。”
王俊从怀中掏出一叠信件和一份清单,手微微发抖。
“这是……属下仿照岳飞笔迹,与金国‘往来’的信件草稿。
还有他私下命令克扣士卒粮饷、囤积私械的‘账目’……
以及,他几次酒后‘怨望君上、诽谤秦相’的言论记录……”
“曾涂”接过,粗略一扫,收入袖中。
“不够。”
他淡淡道。
“需要更直接的‘物证’。
比如……从他中军大帐,搜出的,与北望匪军约定的‘裂土密约’。
或者……通敌的金牌令箭。”
王俊脸色一白:“这……中军大帐守卫森严,属下恐怕……”
“不是让你现在去。”
“曾涂”打断他。
“时机到时,自然会有人帮你‘找到’该找到的东西。
你只需,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指证即可。”
他顿了顿,斗篷阴影下的目光似乎落在王俊脸上。
“事成之后,许你的功名富贵,一分不会少。但若出了差错……”
王俊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属下明白!属下明白!一定办好!万死不辞!”
“好自为之。”
“曾涂”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库房内,只剩下王俊粗重的喘息,以及眼中不断闪烁的、混合着恐惧与野心的光芒。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临安的震怒,化为冰冷的旨意与恶毒的阴谋,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扑向那座已被重重围困的孤城。
而城内外,知晓或不知晓这一切的人们,仍在为两日后的生死突围,做最后的准备。
风暴的中心,往往最是平静。
也最是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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