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哨站是最寒冷的，呵气成霜，连巡逻魔修厚重的靴子踩在冻土上的声音都显得沉闷而稀疏。然而，一种不同于往日绝望的紧张感在空气中弥漫，那是经历过毁灭性打击后，幸存者憋着一口气想要重建家园的坚韧。
顾白的身影出现在医疗帐篷外时，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玄色劲装，气息内敛，但眼底深处那抹历经生死淬炼后的锐利却无法完全掩盖。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地掀开帐帘一角。
帐篷内光线昏暗，药味浓重。受伤的魔修们大多还在沉睡，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呻吟。老蛊婆正佝偻着背，在一个小火炉前熬煮着黑乎乎的药汁，咕嘟咕嘟的气泡声是帐内唯一的节奏。她头也没回，干瘪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顾白耳中：
“放心，死不了几个。老婆子我还指望他们以后多给魔域卖命呢。”语气依旧冷漠，但手下搅拌药汁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顾白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最里面那张用厚重兽皮隔开的简易床铺上。妖姬躺在那里，似乎睡着了，呼吸比昨夜平稳了许多，但脸色依旧苍白。一名被指派来照顾的年轻魅奴正靠在床边打盹，脑袋一点一点。
顾白走过去，脚步极轻。他先是探了探妖姬的额头，温度降下去不少。他的指尖在她额间停留的时间，比必要的诊断长了那么一瞬。锁魂链那头传来的是沉静的睡眠波动，这让他心下稍安。
年轻魅奴被惊醒，看到顾白，吓得差点叫出声，慌忙起身行礼。
“嘘。”顾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去打盆热水来。”
魅奴连忙点头，小跑着出去了。
顾白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妖姬的睡颜。卸下了平日所有的防备与骄傲，她看起来异常脆弱，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他想起昨夜她发烧时那难得的依赖模样，心底某个角落微微松动。这女人，狠戾时如修罗，脆弱时却又如此……让人放心不下。
老蛊婆端着一碗新熬好的药走过来，浑浊的眼睛扫过顾白和妖姬，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顾客卿倒是尽心。不过这魔核初定，神魂俱损，光靠吃药可不行。得静养，还得有精纯的魔元或同源之力时时温养，才能固本培元。”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顾白，又将药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这碗‘凝魂汤’，等她醒了喂她喝下。”
顾白接过药碗，指尖感受到碗壁的温热。“同源之力？”他看向老蛊婆。
“老婆子我只是个看病的，不懂那些高深的力量。”老蛊婆转过身，继续去照看其他伤员，嘴里却嘀咕着，“不过嘛，锁魂链连心共命，某些人的秩序之力，对这半吊子魔核，说不定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顾白眸光微动，没有言语，只是将老蛊婆的话记在了心里。
这时，青萝掀帘而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明亮。“顾客卿，您醒了。哨站外围的防御已初步修复，巡逻队也重新安排好了。另外……”她压低声音，“那个俘虏，凌晨时分又清醒了片刻，挣扎着说出了一个地名……‘蚀骨沼泽’。”
“蚀骨沼泽？”顾白眼神一凛。那是魔域东南方向一片臭名昭着的险地，毒瘴弥漫，空间扭曲，据说连接着某些不稳定的异度空间，是流放者和各种邪魔外道的聚集地。“影蚀”的据点在那里？
“他还说了什么？”
“只反复念叨‘沼泽深处……祭坛……钥匙归位……’然后就又昏死过去，神魂禁制反噬得很厉害。”青萝语气凝重。
祭坛？钥匙归位？顾白联想到寒冰王座下的经历，心中疑云丛生。这“钥匙”，究竟指向什么？
就在这时，床上的妖姬发出一声细微的嘤咛，缓缓睁开了眼睛。初醒的迷茫过后，她立刻恢复了警觉，紫瞳对上了顾白近在咫尺的目光。
“你……”她声音沙哑，想坐起身，却牵动了内腑，眉头一蹙。
“别动。”顾白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适中，不容拒绝。他将那碗温热的“凝魂汤”端到她面前，“先把药喝了。”
妖姬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的青萝和老蛊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就着顾白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碗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药汁入腹，一股温和的力量散开，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神魂，让她舒服了不少。
“感觉如何？”顾白问，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些。
“好多了。”妖姬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耳根微热。这种被当众照顾的感觉，让她既别扭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青萝见状，识趣地拉着老蛊婆退到帐篷另一边，低声商讨着伤员安置和药品补给的事情，给两人留出空间。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施工声和帐内伤员的呼吸声。
“蚀骨沼泽……”妖姬忽然低声开口，她也听到了青萝刚才的汇报，“那里是魇骨旧部和一些上古邪魔残留的聚集地，环境极其恶劣。‘影蚀’藏身于此，所图必然不小。”
顾白点了点头：“钥匙，祭坛……我怀疑，这可能与度法追寻的‘逆源溯魂’，甚至与寒冰王座下的古魔之息有关。”他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妖姬脸色微变，紫瞳中闪过一丝寒意：“若真如此，必须尽快查清！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知道。”顾白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底某处微微一动。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妖姬，即使重伤未愈，也绝不缺乏面对危险的勇气。“但在此之前，你必须先恢复实力。”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随即，他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伸出手掌，掌心向上，一缕精纯而温和的秩序之力缓缓浮现，如同跳动的白色火焰。
“老蛊婆说，同源之力对你恢复有益。”他看着妖姬，目光深邃，“试试看。”
妖姬看着那缕让她魔核感到舒适渴望的力量，又看看顾白平静无波的脸，心跳莫名加速。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恢复实力的渴望压过了那点别扭，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向那缕秩序之光。
就在指尖与光焰接触的刹那，一股温暖磅礴的力量顺着手臂经脉涌入，直达魔核。那半枚魔核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这同源的力量，表面的裂痕似乎都在微光中得到了细微的滋养。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通过锁魂链，她清晰地感受到顾白操控这股力量时的小心翼翼与专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瓷器。
这种感觉，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她抬起眼，望向顾白，紫瞳中情绪翻涌，复杂难明。
顾白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力量的输送，仿佛在完成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帐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新的一天已经开始。哨站的重建在继续，暗处的敌人也在蠢蠢欲动。但在这小小的医疗帐篷内，一种超越仇恨、基于共生与试探的新的纽带，正在无声地加固。
而这一切，都被帐帘缝隙外，一双隐藏在阴影中、充满怨毒与算计的眼睛，悄然记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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