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灵尸魔跑起来的动静，像十面战鼓同时在心脏上擂。
轰！轰！轰！
地面在颤，关墙在晃，墙头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晨光被它们巨大的身影切割成碎片，阴影笼罩过来，像天突然黑了。
关墙上，所有还能喘气的人都僵住了。
刚才击退铜甲尸将的那点兴奋，被眼前这十个移动的小山碾得粉碎。
“这……这怎么打？”
一个火枪手喃喃道，手里的燧发枪在抖。
萧辰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具巨灵尸魔。
它有三丈高——差不多三层楼，皮肤是青黑色的，像风干的牛皮，布满龟裂的纹路。
每条裂缝里都渗着暗红色的东西，不是血，更像脓，黏糊糊的，滴在地上“嗤嗤”冒白烟。
它没有武器，也不需要。
两只手大得像门板，指甲乌黑弯曲，每根都有半尺长。
跑起来时，手臂自然下垂，指尖刮过地面，犁出五道深沟。
距离三百步。
“火枪队！”
萧辰吼道，“所有弹药，集火最前面那个！”
赵锐嘶声下令。
还能开枪的约莫两百火枪手，全部瞄准。
这次不分排了，所有人站直，枪口抬高——巨灵尸魔太高，得仰射。
“放！”
砰砰砰砰！
白烟喷涌，两百发铅弹旋转着飞出。
螺旋纹弹丸在空中划出细微的啸音，然后撞上巨灵尸魔的胸膛。
噗噗噗……
闷响，像石子丢进烂泥塘。
铅弹嵌进青黑色的皮肉里，最深的一颗进去了半寸，但也就这样了。
没有穿透，没有流血，甚至没让那怪物停下脚步。
它低头看了看胸口，那里多了两百个小坑，像麻子。
然后它咧开嘴——如果那还能叫嘴——露出满口獠牙，发出“嗬嗬”的低吼，像是嘲笑。
继续冲锋。
距离两百步。
“再来！”
赵锐眼睛红了，“装填最快的弹丸！打眼睛！打嘴！”
火枪手们手忙脚乱地装填。
但越急越乱，有人把火药撒了，有人塞弹丸时通条卡住。
等第二轮齐射准备好时，最前面的巨灵尸魔已经冲到百步内。
“放！”
这次准头更差。
大部分铅弹打在肩膀、手臂上，少数几发飞向眼窝，但被它抬手一挡，打在手掌上，同样只是嵌进去。
距离五十步。
巨灵尸魔突然停下。
不是累了，是在找目标。
它黑洞洞的眼窝扫过关墙，最后停在那个丈许宽的缺口——那里最脆弱。
然后它弯腰，从地上抓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
动作很随意，像人捡起一颗石子。
“它要干什么？”
李罡愣住。
下一秒，巨灵尸魔抡圆了胳膊，把那块石头砸了过来！
不是抛，是砸！
石头旋转着飞来，带着破空声，像一颗黑色的流星，直扑缺口！
“躲开！”
萧辰嘶吼。
缺口处的士兵连滚带爬地散开。
石头砸在缺口边缘，“轰”的一声巨响，砖石飞溅。
本就松动的缺口被这一砸，又塌了一片，扩大了半丈宽。
躲在附近的一个夜刃被飞石砸中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软软滑下，胸口凹陷，眼看活不成了。
这还没完。
另外九具巨灵尸魔也停下，弯腰捡石头。
关墙外别的不多，就是石头多——昨天塌方的、以前垒关墙剩下的、天然的山石。
十具巨魔，十块巨石。
第二轮投掷。
这次目标更分散。有的砸向缺口，有的砸向墙头守军密集处，有的砸向关内的粮仓——那里还有三百多老弱妇孺。
“举盾！”
李罡目眦欲裂。
但普通盾牌哪挡得住这个？
一面包铁木盾被石头正面击中，瞬间粉碎，后面的三个士兵被砸成肉泥。
墙垛被砸塌一段，上面的火枪手惨叫着跌落关外，立刻被尸潮淹没。
最致命的一块砸向粮仓。
青凤布下的离火阵感应到威胁，自动激发。
橘红色的光幕升起，挡在粮仓前。
石头砸在光幕上，“嗤”的一声，被离火烧熔了小半，但剩下的半块还是突破了光幕，砸穿粮仓屋顶，落进里面。
惨叫。
不是一声，是一片。
老人的哀嚎，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尖叫。
萧辰眼睛瞬间红了。
“所有火枪，换特制弹！”
他嘶声下令，“打不穿皮肉，就打关节！膝盖！脚踝！”
“公爷，特制弹只剩五十发了！”
赵锐急道，“那是墨大人留给铜甲尸将的穿甲弹，火药加倍，弹头是钢芯包铅……”
“全用上！”
火枪手们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最后的家底。
这些弹丸比普通铅弹重，表面有螺旋凹槽更深。
装填需要更小心，因为火药量加倍，容易炸膛。
巨灵尸魔已经开始捡第三轮石头了。
“快！”
萧辰盯着最近的那具，它正弯腰，屁股对着关墙——好机会！
五十支装好特制弹的燧发枪同时瞄准那具巨魔的膝盖后侧。
那里皮肉相对薄，而且关节弯曲时会有褶皱。
“放！”
五十发钢芯弹射出。
这一次，声音都不一样，更尖利，更刺耳。
噗噗噗噗……
至少二十发命中同一个膝盖窝。
钢芯旋转着撕开青黑色的表皮，钻进里面更坚韧的筋膜、软骨。
黑红色的脓血喷出来，像开了个泉眼。
那具巨灵尸魔身体一歪，左腿跪地。
它嘶吼，不是疼——这些怪物可能没有痛觉——是愤怒。
它用手撑地想站起来，但膝盖关节被打烂了，使不上劲。
有效！
但代价是，另外九具巨魔的第三轮石头已经砸过来了。
这一次，它们学聪明了。
不再分散，全部砸向同一个点——那个已经扩大到一丈半宽的缺口。
九块磨盘大的石头，像九颗陨石，几乎同时砸在缺口周围。
轰隆——！！！
整段关墙都在哀鸣。
缺口彻底崩塌，从一丈半扩大到三丈！
两侧的墙体失去支撑，开始倾斜、开裂。
碎砖、断木、沙袋、还有刚才堵在里面的士兵尸体，全滚落下来。
一个巨大的通道，被硬生生砸开了。
尸潮后方，那杆引尸幡下，黑袍人举起了骨杖。
所有尸兵——铜甲尸、普通尸兵、还有那些还能动的残骸——同时转向，涌向那个缺口。
真正的总攻，开始了。
“堵住缺口！”
李罡提着半截铁枪，第一个冲向缺口。
但怎么堵？
三丈宽的缺口，外面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尸兵，还有九具正在逼近的巨灵尸魔。
用身体堵？瞬间就会被淹没。
萧辰脑子飞快转动。
火枪弹药告罄，铁壳雷用光，离火阵被破，青凤耗尽力量，城墙崩塌……
绝境。
神威炮还在路上，远水解不了近渴。
现在能做的，只有拖延。
“李将军！”
萧辰吼道，“带所有人，撤到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防线？”
李罡一愣，“哪还有第二道……”
“粮仓！”
萧辰指向关内那排石砌的粮仓，“粮仓墙壁厚三尺，只有一个门，易守难攻。
把所有能动的伤员、剩下的百姓，全撤进去！
用粮袋堵门，用火油浇外墙，能拖多久是多久！”
李罡明白了。
这是弃守关墙，退守内城。
虽然等于承认关墙失守，但确实能多撑一阵。
“那你呢？”
“我断后。”
萧辰拔出止水剑，“需要时间让你们撤离。而且……我要给墨凤发信。”
他从怀里掏出早就写好的纸条——其实就四个字：炮速来援。
卷好，塞进小铜管。
“黑羽！”
他喊。
黑羽冲过来，脸上全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去找信鸽，还有的话，放出去。没有的话……”
萧辰顿了顿，“你亲自去。从后山密道走，往南，遇到朝廷的驿卒或者商队，让他们用最快的马把这消息传到京城，交给墨凤。”
黑羽眼睛红了：“头儿，我不走！陈冲已经……”
“这是命令！”
萧辰盯着他，“告诉墨凤，铁门关最多还能撑一天。
神威炮不到，北疆必失。
还有，让她想办法……送些‘铁蒺藜网’和‘猛火油’过来。”
铁蒺藜网是墨凤之前信里提过的新玩意儿：铁丝编的网，上面全是倒刺，铺在地上能绊马脚、扎人脚。
对付这些没脑子的尸兵，或许有用。
猛火油就是石油的粗炼品，比普通火油更黏、更耐烧。
黑羽咬牙，接过铜管，转身就跑。
萧辰转身看向缺口。
尸潮已经涌到缺口外五十步。
最前面的是普通尸兵，它们踩着碎石瓦砾，手脚并用地往里爬。
后面的铜甲尸在压阵，而那九具巨灵尸魔……正在逼近。
第一具已经走到缺口外三十步。
它低头看了看那个被打烂膝盖、跪在地上的同伴，然后抬起脚——
咔嚓！
一脚踩爆了那具巨魔的脑袋。
绿火熄灭，庞大的身躯抽搐几下，不动了。
它们在清除累赘。
“够狠。”
萧辰冷笑，然后扬声，“夜刃还剩多少人？”
“二十七个！”
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吼道——他叫老刀，是夜刃里年纪最大的，以前是边军斥候。
“拿上所有能烧的东西，”萧辰下令，“火油、灯油、酒、甚至衣服，浇在缺口内的地面上。
浇出一条五丈宽的火带，能烧多久烧多久。”
“火油只剩刚才浇城墙的那点底子……”
“有什么烧什么！”
老刀带人去了。
关内很快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
最后的三桶灯油被抬出来，还有十几坛劣质烧酒——本来是给伤员消毒用的。
甚至有人把阵亡战友的棉衣扒下来，浸了油，铺在地上。
缺口处，第一波尸兵已经爬进来了。
它们踩着碎砖，摇摇晃晃地站起，然后扑向最近的活人——一个正在搬运酒坛的年轻士兵。
萧辰动了。
止水剑划过一道寒光，三颗头颅飞起。
无头的尸体继续往前冲了两步，才扑倒在地。
但更多的尸兵涌进来，像决堤的洪水。
“点火！”
老刀嘶吼。
浸了油的衣服被火把点燃，火焰“轰”地窜起。
接着是酒坛被砸碎在地上，酒液流淌，遇火就着。
最后是灯油，黑稠的液体泼出去，火势更旺。
一道五丈宽、半人高的火墙，在缺口内熊熊燃起。
冲进来的尸兵撞进火里，瞬间变成火人。
它们没有痛觉，继续往前冲，但跑出几步就倒下，烧成焦炭。
火墙暂时挡住了后续的尸兵。
但也只是暂时。
尸潮没有智慧，但有本能。
它们开始从两侧绕——缺口两侧的关墙虽然倾斜，但还没完全倒塌，能爬。
而且，巨灵尸魔到了。
第一具走到缺口外，低头看了看火墙，然后抬脚，直接踩进火里！
火焰舔舐着它青黑色的脚掌，发出“滋滋”的声音，皮肉被烧得冒烟，但没烧穿。
它就这么踩着火，一步跨过五丈火带，走进了关内！
关内守军倒吸一口凉气。
连火都不怕？
“打它眼睛！”
萧辰吼道。
还能开枪的几十个火枪手同时瞄准那具巨魔的眼窝。
砰砰砰一阵乱射，铅弹飞进黑洞洞的眼窝，但像石沉大海，没任何反应。
巨灵尸魔伸手，抓向一个火枪手。
萧辰跃起，止水剑刺向它手腕关节。
剑锋刺入三寸，被卡住。
巨魔手腕一甩，萧辰连人带剑被甩飞，重重砸在粮仓墙上，一口血喷出来。
手臂上的伤口沾了刚才铜甲尸将的毒脓，此刻火辣辣地疼，皮肉在溃烂。
“公爷！”
李罡冲过来扶他。
“别管我！”
萧辰抹掉嘴角的血，“带人撤进粮仓！快！”
李罡咬牙，下令撤退。
还能动的士兵扶着伤员，拖着吓傻的百姓，往粮仓里撤。
粮仓只有一个门，很窄，只能容两人并排通过。人群拥挤，哭喊，推搡。
巨灵尸魔已经彻底走进关内。
它低头看着那些逃跑的人，咧开嘴，似乎觉得很有趣。
然后它弯腰，又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这次不是砸，是扔向粮仓门口！
石头呼啸着飞来。
萧辰想挡，但来不及。
眼看就要砸中人群——
一道橘红色的火墙突然在粮仓门前升起！
是青凤。
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扶着粮仓的门框，脸色白得像纸，但双手结印，离火碎片在她胸前悬浮，光芒微弱但稳定。
石头砸在离火墙上，“嗤”地被烧熔了大半，剩下的小半改变方向，砸在旁边地上。
青凤喷出一大口血，软倒。
“青凤！”萧辰冲过去扶住她。
“快……进去……”青凤气若游丝，“我……撑不住了……”
萧辰抱起她，冲进粮仓。李罡最后一个进来，用力关上厚重的木门，插上三道门栓。外面士兵立刻用粮袋、木箱、甚至石磨堵住门。
关外，尸潮彻底涌过缺口，填满了整个铁门关内城。
而那九具巨灵尸魔，像九尊移动的雕像，缓缓围向粮仓。
萧辰把青凤放在角落，用布条简单包扎她手臂上崩裂的伤口——离火反噬又开始发作了。
然后他走到粮仓唯一的小窗边，往外看。
天色渐暗，夜幕降临。
尸潮在关内漫无目的地游荡，但很快，在黑袍人骨杖的指引下，开始有秩序地围向粮仓。
铜甲尸在最前，普通尸兵在后，而那九具巨灵尸魔……就站在五十步外，像在等待命令。
更远处，那杆引尸幡下，黑袍人再次举起骨杖。
这一次，他念诵的咒语更悠长，更诡异。
随着咒语，引尸幡顶端那盏巨大的绿灯笼，光芒突然暴涨！
然后，关内各处——房顶、墙头、甚至巨灵尸魔的肩膀上——亮起了数百盏小一些的绿灯笼。
绿油油的，像鬼火，密密麻麻，把整个铁门关映得一片惨绿。
引尸灯。
它们在聚集更多的尸兵。
萧辰看着窗外那片绿光之海，握紧了止水剑。
剑身冰凉。
但他知道，真正的黑夜，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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