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被墨汁浸透的厚重黑布,密不透风地笼罩着整座皇宫。
连绵的殿宇轮廓在黑暗中化作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
林清瑶的身影如同一抹融于暗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穿行在禁宫深处。
她脚下的宫靴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响。
肩头,通体雪白的药灵卷着大尾巴,一双绿豆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活像个最尽职的夜巡保安。
“主人,你真信那老妖婆记忆里的东西啊?”药灵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嫌弃,“她那脑子里除了浆糊就是毒水,万一记错了,咱俩不是白跑一趟?”
楚晚晴被同心蛊折磨得神志不清时,识海中泄露出的那些混乱记忆碎片,就像一锅煮沸的、散发着恶臭的杂碎汤。
林清瑶强忍着恶心,从那片精神污染中,总算捞出了一个清晰的地名——百草药池。
还有那股不属于楚晚晴的、阴冷刺骨的能量源头,也直指此地。
“不来看看,我睡不着。”林清瑶的回应同样在脑中,简洁而冰冷。
那股阴冷能量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虽然微弱,却让她浑身不自在。
不把它拔出来,总觉得是个隐患。
计划,最忌讳的就是不可控的变数。
很快,一片氤氲着白色雾气的幽静水潭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藏在一片嶙-峋的假山背后,四周被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古树环绕,像是一块被遗忘的飞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既有百草的清香,又混杂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腐败甜腥,闻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就是百草药池。
林清瑶停下脚步,蹲在一块假山石后。
水池不大,约莫三四丈见方,池水漆黑如墨,在惨淡的月光下不起一丝波澜,像一块凝固的黑玉。
诡异的是,池水上空竟然飘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热气,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极不协调。
她的目光落在水面上,那层厚厚的、像是银霜一样的藻类让她眉头微蹙。
她伸出两根手指,凌空捻起一丝从水面飘来的湿润水汽,放在鼻尖轻嗅。
“锁魂藻。”
几乎是同时,她和药灵都在脑海里得出了同一个结论。
“操,”药灵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玩意儿不是南疆巫族专门用来锁住大片坟地里的尸气,防止走尸的吗?怎么会养在这里?这下面……难道是个乱葬岗?”
林-清瑶的眼神更冷了。
乱葬岗?
不,这比乱葬岗更讲究。
锁魂藻的生长条件极为苛刻,必须以温热的活水滋养,同时水底还要有持续不断的阴煞死气作为“养料”。
这池水常年温热,下面必然连接着地宫的通风暖道。
而这经久不散的尸气……
“下去看看。”林清瑶的声音没有丝毫犹豫。
“主人,这水黑得跟墨汁似的,天知道下面有什么,”药灵有些发怵,毛茸茸的尾巴不安地扫来扫去,“要不我先去探探路?”
不等林清瑶回答,它已经化作一道白光,“噗通”一声闷响,灵巧地跃入池中,连个水花都没怎么溅起来。
池水瞬间淹没了它小小的身影。
林清瑶屏住呼吸,专注地感知着水下的动静。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漆黑的水面死一般沉寂,仿佛吞噬了一切。
就在她耐心快要告罄的时候,“哗啦”一声,药灵猛地从水下钻了出来,嘴里叼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只刚捕到鱼的水獭,飞快地游回岸边,抖了抖身上黏腻的黑水。
“主人,快看!底下全是烂泥,还有好多骨头!我在泥里刨到了这个!”
它献宝似的将嘴里叼着的东西吐在地上。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铁片,上面布满了锈蚀的痕迹和滑腻的黑泥,看起来像是什么破烂盔甲的残片。
林清瑶没有嫌弃,她蹲下身,用指尖抹去上面的污泥。
随着黑泥被擦去,一片暗金色的、带着龙鳞纹路的甲片显露出来。
虽然黯淡,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精巧与威严。
是龙鳞甲。玄冥皇室禁卫的制式铠甲。
她的指尖顺着甲片的边缘抚摸,忽然,在一个不易察觉的内侧边缘,触碰到了一排细微的凸起。
她瞳孔猛地一缩,将那甲片翻转过来。
在甲片的内衬上,用一种极其精细的工艺,刻着一行几乎要被锈迹磨平的小字。
景和十七年,御赐药宗。
林清瑶的手指,在那行字上,停住了。
她的呼吸,也停住了。
景和,那是沈渊生父,先帝沈御的年号。
而景和十七年,正是先帝亲赴药宗求药,却在返程途中离奇暴毙的那一年。
所以,父亲的死,根本不是什么半路遇袭!
他是死在了药宗,或者说,死在了从药宗返回的路上!
而楚晚晴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她以为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恨意早已到了顶点,可此刻,一股更汹涌、更酷烈的杀意,像烧穿地壳的岩浆,从她心底最深处轰然喷发!
药宗的灭门,父母的惨死,先帝的暴毙……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半片龙鳞甲,穿成了一条淬毒的线!
“原来,在这里。”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那声音里裹挟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到极致的戾气,熟悉得让她连头都不用回。
林清瑶缓缓起身,转过身来。
沈渊就站在她身后三步之外的阴影里,不知已来了多久。
他依旧穿着那一身玄色常服,整个人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簇幽冷的鬼火,死死地盯着她手中的龙鳞甲。
林清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将手里的甲片递了过去。
沈渊沉默地接过,他粗糙的指腹在那行冰冷的小字上反复摩挲,动作缓慢而用力,仿佛要将那几个字烙进自己的骨血里。
许久,他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残缺的玉珏,质地温润,上面同样雕刻着繁复的龙纹。
他将玉珏与龙鳞甲上一个不起眼的缺口对在一起。
“咔哒。”
一声轻响,严丝合缝。
它们本就是一体。
“这是父皇的贴身信物,”沈渊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钝刀割过,“他临终前,将朕托孤于药宗掌门,也就是你的父亲。这枚玉珏与龙鳞甲,合在一起,便是调动当年他留在药宗那支暗卫的兵符。”
他的目光从玉珏上移开,落回到林清瑶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与自嘲。
“楚晚晴弑师,夺走《万蛊归元录》只是其一。她真正的目的,是毁掉这个。毁掉唯一能指证她勾结北狄、弑君弑师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而清晰的“嘎吱”声,突兀地从药池底部传来。
像是某个沉寂了多年的巨大齿轮,被重新启动。
三人脸色同时一变。
“有人!”药灵发出一声低吼。
沈渊反应极快,一把抓住林清瑶的手腕,身形一闪,将她整个人带入了旁边一块巨大的假山石缝中。
黑暗瞬间将他们吞没,狭窄的空间里,他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耳廓上。
几乎就在他们藏好的下一秒,两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人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池水对面的另一处暗影中滑了出来。
他们动作熟练地在池边某个位置踩了一下。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漆黑的水池中央,水面分开,一座石台缓缓升起。
两个死士合力从石台上拖下来一具东西,扔在岸边。
那是一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
其中一名死士蹲下身,粗暴地掰开白骨那紧紧攥着的指骨。
一卷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焦黄纸卷,从骨指间掉了出来。
林清瑶的呼吸骤然一紧。
借着月光,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纸卷,分明就是她药宗掌门代代相传的血书密信!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冲出去!
然而,一只滚烫的大手死死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沈渊!
他冲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池壁的另一个方向。
林清瑶强压下心头的冲动,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石台升起后露出的潮湿池壁上,不知被谁用利器刻着一行小字。
那字迹很浅,又被水汽模糊,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药王血脉,可启地宫真门。”
林清瑶的心脏,狠狠地漏跳了一拍。
这是一个陷阱!
楚晚晴故意泄露百草药池的线索,又故意让死士在这个时间点来取走所谓的“血书”,所有的一切,都是演给她看的!
这个老妖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死,甚至猜到了自己就是药王血脉的传人!
她在赌,赌自己会为了探寻真相,亲自来到这里!
她要的不是杀人,她要的是自己的血!
“主人!快走!”药灵尖锐的警告在她脑中炸响,“这池子下面不是出口,是个祭坛!她在等你用自己的血,给她开门!”
是了。
这池底根本没有什么第二重机关,这整个百草药池,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以药王血脉为钥匙的血祭阵法!
楚晚晴是想借自己的手,打开某个更深、更可怕的禁忌之门!
想到这里,林清瑶忽然就不急了。
她甚至还有闲心看了一眼那两个黑衣死士,他们正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卷假的血书,准备原路返回。
演得还真像。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漆黑如镜的水面上。
水面倒映出她清冷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也映出了她身后,沈渊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杀意的眼。
她对着水中的倒影,无声地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微笑。
你想用我的血开门?
好啊。
那就让你看看,这门背后,究竟会走出什么东西来。
也让你看看,谁,才是这场献祭中,真正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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