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几天,东北的风突然转了性子。
不再是夏天那种黏糊糊的热风,开始带着凉意,夜里尤其明显。早晨起来,草叶上结着白霜,太阳一晒,化成一滴滴水珠,亮晶晶的。
榆树沟的临时营地里,“雪狼”支队正在进行整编后的第一次全员集合。
四百二十七个人,站在刚平整出来的操场上。队伍分成了几个方块:突击营、侦察营、狙击分队、爆破分队、技术支援连,还有新编入的俘虏转化队。服装还不统一,有联军发的灰色军装,有缴获的国军美式夹克,甚至还有穿着老百姓衣服的新兵。但站姿都很直,眼神都很亮。
林锋站在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上,看着台下这些面孔。
有老面孔:周大海站在突击营最前面,空袖管随风飘着;水生带着狙击分队,腰杆挺得笔直;胡老疙瘩在爆破分队那边,正扭头跟旁边的人说什么,被指导员瞪了一眼,赶紧转回来。
也有新面孔:赵中尉站在俘虏转化队里,穿着刚发的联军军装,领口还没缝上领章,显得有些别扭;他手底下那几十个愿意留下的“山魈”老兵,都站在他身后,表情复杂——有茫然,有不甘,也有认命。
林锋清了清嗓子,台下立刻安静了。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不大,但通过简易扩音器,传得很远,“今天集合,三件事。”
“第一,宣布整编命令。”
他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根据总部指示,‘雪狼’支队正式扩编为特种作战团,下辖三个营:一营突击作战,二营侦察渗透,三营技术支援。狙击分队、爆破分队扩编为直属连。全团编制八百人,目前实到四百二十七人,缺额将在后续补充。”
台下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扩编是好事,意味着更多的人,更多的装备,更大的任务。但也意味着更重的责任。
“各营营长、教导员任命如下。”林锋开始念名单,“一营营长,周大海;教导员,王金山。二营营长,由我兼任;副营长,赵永昌——就是原来的赵中尉。”
台下一阵骚动。赵永昌本人也愣住了,抬头看着主席台,不敢相信。
“三营营长,陈文斌——就是小陈;教导员,李振国。狙击连连长,水生;爆破连连长,胡老疙瘩。”
念完,林锋放下文件,等台下安静下来。
“我知道,有些人可能会想,赵永昌原来是敌人,怎么能当副营长?”他看着台下,“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他在黑瞎子沟,带着十几个兄弟,主动放下了武器。因为他在整编期间,把‘山魈’的战术特点、装备情况、训练方法,毫无保留地交了出来。因为他说了一句话:‘仗打到现在,该为老百姓打,不该为当官的打了。’”
他顿了顿:“这样的人,我们欢迎。这样的本事,我们需要。”
赵永昌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
“第二件事,”林锋继续说,“宣布下一步训练计划。”
他走到台前,手指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秋季攻势很快就要开始。这次的作战区域,不再是山林,是平原——松辽平原。那里没有山可以藏,没有林可以躲,一马平川,几十里地一眼能望到头。”
台下安静地听着。
“在这种地形作战,咱们以前的很多经验都用不上了。潜伏,伪装,渗透,伏击——在平原上,这些都要从头学。”林锋提高声音,“所以从今天开始,全团转入平原作战适应性训练。训练大纲已经下发,各营连按照计划执行。我要强调的是——这次训练,不达标的人,一律淘汰。‘雪狼’不要只会钻山沟的兵,要什么地形都能打的兵。”
“第三件事,”他语气缓和了一些,“发东西。”
几个战士抬着几口大木箱走上主席台。箱子打开,里面是崭新的军装——不是普通的灰布军装,是染成土黄色的作训服,布料厚实,口袋多,袖口和裤脚都有收紧带。
“这是总部特批的作训服。”林锋拿起一件,抖开,“颜色适合平原伪装,布料耐磨,口袋多,方便装东西。每人一套,今天发下去。”
台下响起欢呼声。当兵的,最喜欢发新装备。
“还有这个。”林锋从箱底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把把匕首。不是刺刀,是专门的格斗匕首,刀身短,双刃,带血槽。
“美制m3格斗匕首。”他把匕首举起来,“原先是‘山魈’的装备,咱们缴获了一批。每人一把,自己保管好。记住——这是最后的手段,是保命的家伙,不是装饰品。”
匕首发下去,战士们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眼睛发亮。
“好了,”林锋最后说,“话就这么多。各营带开,开始训练。解散!”
队伍有序地带离操场。周大海走过来:“支队长……不,团长,那咱们一营……”
“按训练大纲来。”林锋把一份文件递给他,“先练体能——平原行军,没有遮拦,对体力要求更高。再练战术——班排进攻、防御、迂回,在开阔地上怎么打,你们自己琢磨。三天后,我要看成果。”
“是!”
林锋又找到水生:“你的狙击连,训练重点两个:一是远距离精确射击,平原上射程会拉长,要重新熟悉弹道;二是伪装,在光秃秃的地面上怎么藏身,怎么隐蔽接近,这是新课题。”
“明白。”
“胡老疙瘩。”
“到!”胡老疙瘩跑过来,脸上还带着笑——刚领到新匕首,正高兴。
“爆破队的训练要改。”林锋说,“平原上缺乏天然遮蔽,爆破作业更容易暴露。你们要研究快速布设、快速起爆、快速撤离的方法。还要学怎么炸坦克——秋季攻势,敌人可能会投入更多装甲部队。”
胡老疙瘩挠挠头:“炸坦克……咱们没经验啊。”
“没经验就学。”林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我从总部带回来的资料,苏军的反坦克战术,还有德军的一些战例。你们先研究,有不懂的,大家一起讨论。”
“是!”
安排完这些,林锋才回到临时团部。
所谓的团部,就是原来那间猎户的房子,多了几张桌子和几个文件柜。沈寒梅正在里面整理药品,见他进来,抬起头:“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林锋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训练大纲翻看。
沈寒梅走过来,很自然地解开他的上衣,检查伤口。纱布已经拆了,伤口结了痂,周围还有些红肿,但没有感染。
“恢复得不错。”她重新涂上药膏,“但还是要注意,不能剧烈运动。”
“尽量。”林锋头也不抬,“对了,你们卫生队的训练也要跟上。平原作战,伤员后送更困难,野战救护的要求更高。你拟个计划,报给我。”
沈寒梅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下午,训练全面展开。
操场上,一营在进行负重越野。每人背三十公斤的沙袋,绕操场跑圈。周大海跑在最前面,空袖管随着步伐晃动,脸上全是汗,但一步不慢。
“快!再快!”他吼着,“平原上行军,慢了就是靶子!”
远处,二营的训练场地上,赵永昌正在讲解平原伪装技巧。
“在山上,我们可以利用树木、岩石、阴影。但在平原上,这些都没有。”他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我们只能利用两样东西——地形起伏,和植被。”
他指了指远处一个小土包:“比如那个位置,从正面看是个小坡,但从侧面看,背面就有死角。如果趴在那里,用草和土做伪装,一百米外就很难发现。”
一个新兵问:“副营长,那要是连土包都没有呢?”
“那就挖。”赵永昌站起身,“平原作战,工兵锹是最重要的武器之一。快速挖掘单兵掩体,是每个人都要掌握的技能。现在,我示范一遍——”
他拿起工兵锹,选了个平坦的位置,开始挖。动作很快,很有节奏,土被整齐地翻出来,堆在身前。不到十分钟,一个深一米、长两米的掩体就挖好了。
“看见没?就这么挖。”他跳进掩体,只露出半个头,“然后,用挖出来的土在身前堆一个矮墙,既能挡子弹,又能做伪装。最后,在身上盖上草和土,你就是平原的一部分了。”
新兵们看得目瞪口呆。
狙击连的训练场在更远的地方。水生带着二十几个狙击手,趴在一片刚收割过的麦茬地里。每个人身上都盖着用麦秆编成的伪装网,远看像一堆枯草。
“目标,前方三百米处的五个木靶。”水生透过狙击镜观察,“从左到右,依次射击。要求:每枪间隔不超过五秒,全部命中靶心。”
他看了看怀表:“开始!”
砰、砰、砰、砰、砰。
五声枪响,几乎连成一线。三百米外的木靶应声而倒。
“报靶!”水生喊。
一个战士跑过去检查,很快回来:“五个全部命中靶心!”
水生点点头,但脸上没有笑容:“速度还可以,但开枪时机不对。平原上风速变化快,你们要等风停的瞬间开枪。刚才第三枪和第四枪之间,风向变了,第四枪的弹着点偏右两厘米——如果目标是活人,这两厘米可能就是生和死的区别。”
他重新趴下:“继续练。今天每人打一百发子弹,打不完不许吃饭。”
爆破队的训练场传来爆炸声——不是真炸药,是用铁桶装火药做的模拟弹,声音大,但威力小。胡老疙瘩正在教怎么快速布设反坦克雷。
“这种地雷,重,一个人搬不动,要两个人配合。”他指着地上一个圆盘状的东西——是木头做的模型,“布设的时候,先挖一个浅坑,把雷放进去,然后伪装。关键是要快,从挖坑到伪装完成,不能超过三分钟。”
“可要是坦克来了,三分钟来不及啊。”一个战士说。
“所以要有预警。”胡老疙瘩说,“侦察兵提前发现坦克,通知爆破队,爆破队提前布设。或者,在坦克必经之路上预设雷区,等坦克来了再遥控起爆——这就需要技术支援了。”
他看向小陈那边。
技术支援连的训练又是另一番景象。没有枪声,没有爆炸,只有电台的嗡嗡声和电报键的嘀嗒声。小陈带着几十个战士,正在学习新缴获的美制电台的操作。
“这个旋钮是调频率的,这个开关是控制功率的,这个指示灯亮表示信号接通……”小陈讲得很仔细,“最重要的是保密——每次通讯结束,要立刻更换频率,更换密码。平原上电波传输远,但也容易被监听。”
一个战士问:“连长,那咱们怎么知道有没有被监听?”
“看信号特征。”小陈指着一台示波器——也是缴获的,很金贵,“正常通讯,波形是规律的。如果被监听,波形会有细微干扰,像这样……”他在纸上画了个图。
战士们围过来看,似懂非懂。
“不懂没关系,先记住。”小陈说,“以后慢慢练。”
林锋在各个训练场之间巡视,看得很仔细。有时停下来,纠正一个动作;有时蹲下来,亲自示范;有时什么也不说,就是看着。
太阳渐渐西斜,把影子拉得很长。
训练结束的哨声吹响时,战士们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但没有人抱怨,因为每个人都清楚——现在的累,是为了战场上少流血。
晚饭是玉米面窝头配白菜汤,每人还有一个咸鸭蛋——是附近老乡送来的,慰劳部队。
林锋和几个营长坐在一起吃饭。周大海左手拿窝头,右手拿筷子,吃得很快。他的右手是后来练出来的,一开始连筷子都拿不稳,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团长,”他边吃边说,“今天练下来,问题不小。新兵体力跟不上,老兵对新战术不适应。照这个进度,半个月恐怕不够。”
“那就加练。”林锋喝了口汤,“早晨提前一小时起床,晚上推迟一小时睡觉。时间挤出来。”
“可战士们……”
“累不死。”林锋打断他,“累,总比死强。”
周大海不说话了,埋头吃饭。
水生吃得慢,细嚼慢咽。他吃饭时也坐得笔直,像在潜伏。
“狙击连那边怎么样?”林锋问。
“还行。”水生说,“老兵没问题,新兵还要练。主要是心理——平原狙击,距离远,目标小,压力大。今天有个新兵,打了五十发子弹,手就开始抖。”
“怎么处理的?”
“让他休息,然后从头再来。”水生说,“这种事,急不得,但也慢不得。我的想法是,三天后搞一次考核,不合格的,转到其他连队。狙击手不是谁都能当的。”
林锋点点头:“你看着办。”
胡老疙瘩吃得满嘴都是,含糊不清地说:“爆破队……缺材料。训练用的模拟雷不够,真地雷又不敢多用。能不能……再缴获点?”
“你以为地雷是白菜,想缴获就缴获?”周大海瞪他。
“我就是说说……”
小陈一直没说话,专心吃饭。林锋看向他:“技术连呢?”
小陈放下碗:“在学,但进度慢。这些新装备太复杂,战士们文化低,很多原理听不懂。我的想法是,先教怎么用,再慢慢讲为什么。”
“可以。”林锋说,“实用第一。”
吃完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各营开始组织晚点名,总结一天的训练,安排明天的任务。
林锋回到团部,点上油灯,开始写训练日志。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要记,记训练内容,记发现问题,记改进措施。
写了一半,门被敲响了。
“进来。”
是赵永昌。他站在门口,有些拘谨。
“有事?”林锋放下笔。
“团长,我……我想汇报个情况。”赵永昌走进来,关上门。
“说。”
“是关于‘山魈’……”赵永昌犹豫了一下,“其实,陈启明死前,还留了一手。”
林锋抬起头。
“他在沈阳有一个秘密联络点,只有他知道位置。”赵永昌压低声音,“那里藏着一批东西——不是武器,是资料。‘山魈’这些年搜集的所有情报,包括东北联军各部队的详细情况,指挥员资料,甚至……甚至还有关内部队的一些情报。”
林锋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是他的副官,有些事,他瞒不住。”赵永昌说,“那些资料,本来是要送到南京的,但一直没有机会。陈启明死前,可能启动了销毁程序,也可能没有。如果还在……”
“位置在哪?”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只知道在沈阳铁西区,一个废弃的纺织厂里。”赵永昌说,“陈启明说过,那里有暗室,有电台,有发电机,够一个人活一个月。”
林锋沉默了片刻。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赵永昌低下头,“我想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不一样。现在我觉得,你们是。所以,这个情报,应该交给你们。”
林锋看着他,看了很久。
“谢谢你告诉我。”他最终说,“这个情报很重要。但沈阳现在是敌占区,我们暂时动不了。等时机成熟,我会派人去。”
“是。”
“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赵永昌敬了个礼,转身要走。
“等等。”林锋叫住他,“你今天的训练,组织得不错。新兵们都说,你教的东西实用。”
赵永昌愣了愣,脸上露出一点笑容:“应该的。”
他走了。
林锋重新拿起笔,但没写。他看着油灯的火苗,想着赵永昌说的话。
沈阳,铁西区,废弃纺织厂。
一个秘密联络点,一批重要情报。
这个情报,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陷阱。赵永昌虽然投诚了,但毕竟曾经是敌人,不能完全信任。
但万一要是真的……
他摇摇头,把这些念头暂时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训练,是准备秋季攻势。沈阳的事,以后再说。
他继续写训练日志。
窗外传来隐约的歌声,是战士们睡前在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声音不大,但很齐,在秋夜的空气里传得很远。
写着写着,他停下来,走到窗前。
外面很黑,只有营房的窗户透出零星的光。远处是连绵的山峦,更远处,是即将成为战场的松辽平原。
秋天要来了。
而秋天过后,是冬天。
冬天过后呢?
他不知道。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路还很长,仗还要打。
而他和他的“雪狼”,会一直走下去。
走到胜利的那一天。
他转身回到桌边,吹灭油灯。
该睡了。
明天,还有更多的训练在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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