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寂之力降下的那一刻，青鸾感觉自己快要瞎了。
不是眼睛瞎——她的视觉完好无损——而是“心镜”快要被撑爆了。
林风盘坐在她身后，双手抵住她的背心，混沌道则如温热的暖流持续涌入，强行拓宽她识海的边界，洗练她心镜的杂质。但即便如此，当她按照林风的指令，第一次尝试将“映照”范围扩展到整个真界时，那种冲击还是让她几乎瞬间崩溃。
她“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天空。巨大的灰色漩涡缓缓旋转，三百六十五颗“星辰”明灭不定，每一颗都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归寂气息。灰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所过之处，天纲金线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那些由天罚淬炼而成的法则星辰虚影，一颗接一颗地黯淡、龟裂、化为灰烬。
大地。归墟沃土地脉深处的“生生不息印”爆发出灰金色的光芒，顽强抵抗着灰光的冲刷。但印玺表面的山川草木图景正在快速褪色，终末图景那一面却越来越清晰。三百六十处地脉节点中，有一百多处开始发出“咯咯”的碎裂声——那是地脉根基在被强行侵蚀。
人间。时生区里，被疏散的凡人们抱在一起，惊恐地望着天空。灰光虽未直接落到他们身上，但时生区的时光流速正在变得紊乱——有人眨眼间白发苍苍，有人却返老还童成孩童模样，时间乱流引发一片混乱与哭嚎。万法归流海中，留守的修士们试图结阵抵抗，但不同法则的融合过程被灰光强行打断，反噬让数十人当场吐血昏迷。
还有众生心念。通过苏妙的心序之火连接，青鸾能清晰感知到那亿万缕情绪的波动——恐惧、绝望、愤怒、不甘、迷茫……像一锅煮沸的油，在她的心镜中疯狂翻滚。
“噗——”青鸾喷出一口鲜血，鲜血在半空中就化为灰色的粉末消散——连她吐出的血都被归寂之力侵蚀了。
“稳住。”林风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平静得不可思议，“只‘看’，不‘感’。把你的心镜当作一面纯粹的镜子，映照一切，但不要被映照之物牵动情绪。”
青鸾咬牙，重新调整呼吸。
她强迫自己抽离出来，不再去“感受”那些恐惧和绝望，而是像记录数据的法器一样，冰冷地观察、分析、记忆。
灰光冲刷的路径、天纲金线断裂的节点、地脉节点崩溃的顺序、众生心念波动的频率……无数信息如洪流般涌入她的识海，又被混沌道则强行梳理、归档。
渐渐的，她开始“看”到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归寂之力并非均匀地覆盖整个真界。它在某些区域格外浓烈——比如天纲网络的枢纽节点、地脉交汇的核心、人常气息最浓郁的人口聚集区。而在另一些区域，比如九大奇观中的“混沌虹桥”“真幻两相天”，灰光的侵蚀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虚海在重点攻击真界的‘秩序节点’。”青鸾喃喃道，声音嘶哑，“它们想先摧毁真界的法则架构，让世界自行崩溃。”
“继续看。”林风的声音依旧平静，“找弱点。任何法则都有破绽，归寂之力也不例外。”
青鸾凝神。
她将心镜的“焦距”调整到灰光最浓郁的一片区域——那是启念城上空，天纲主脉与地脉主根交汇之处。此刻，那里已经被灰光彻底淹没，像一团不断膨胀的灰色肿瘤。
心镜深入灰光内部。
她“看”到了构成灰光的本质——那是三百六十五种不同的“归寂真意”交织而成的法则乱流。终末的冰冷、混沌的无序、冰封的死寂、消解的虚无、归一的霸道……这些真意彼此纠缠、冲突、却又在某种更高层面的“共识”下勉强合作。
冲突。
青鸾眼睛一亮。
她捕捉到了！在那片灰光深处，代表“混沌”的深灰色乱流与代表“归一”的纯白色光束，正在发生微妙的互相抵消！混沌要摧毁一切秩序，归一却要将一切强行统合——这两种极端对立的真意，即便在虚海意志的协调下联手，其本质冲突也无法完全消除！
“找到了……”青鸾的声音因兴奋而颤抖，“混沌与归一的交界处！那里有法则缝隙！”
“还有呢？”林风追问。
青鸾继续观察。
很快，她又发现了更多问题:代表“终末”的灰败之力，在侵蚀天纲金线时效率极高，但面对地脉深处的大地本源时，却显得有些“迟钝”——大地本源的浑厚与坚韧，天然对终末之力有一定抗性。
而代表“冰封”的凝滞之力，能轻易冻结天纲金线的流动，却对“人常”中那些沸腾的众生心念收效甚微——情绪与信念的波动，似乎很难被彻底“冻结”。
“归寂之力不是铁板一块。”青鸾总结道，“它由五种（或许更多）极端真意强行糅合而成，彼此之间存在天然矛盾。在面对不同性质的抵抗时，各种真意的效率差异很大。”
“很好。”林风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温度，“现在，把这些信息，通过心序之火，传给苏妙和墨辰。”
青鸾点头，闭上眼，将心镜中整理出的情报，化作一道道清晰的心念讯息，沿着苏妙布下的心序火丝传递出去。
几乎同时。
太初道台上，苏妙睁开了眼睛。
她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那是兴奋的红晕。
“墨辰！”她高声道，“调集所有修炼‘混沌功法’和‘秩序功法’的修士，集中攻击灰光中混沌与归一的交界缝隙！那里最脆弱！”
“明白！”墨辰毫不迟疑，当即通过星炬网络传达命令。
很快，真界各处，数百名修炼混沌属性功法的修士——他们的功法多是从“混沌虹桥”区域参悟而来——同时出手！混乱无序的法力洪流，精准地轰向天空灰光中那些深灰色与纯白色交织的区域！
与此同时，另一批修炼秩序类功法（如阵法、符箓、律令）的修士，则全力构筑稳固的秩序屏障，不是防御，而是“加固”归一真意试图统合的区域——他们要加剧混沌与归一的冲突！
效果立竿见影！
那些被攻击的灰光区域，内部冲突骤然加剧！深灰色乱流与纯白色光束疯狂对冲，整片灰光开始剧烈波动，甚至有细小碎片从主体上剥落、消散！
“有效！”有修士兴奋大喊。
但虚海意志的反应更快。
天空中的灰色漩涡微微一滞，随即，三百六十五颗“星辰”的排列方式开始变化！原本均匀分布的归寂之力开始重新调配——混沌真意被调往地脉区域，专门破坏地脉结构；冰封真意则集中压制众生心念波动；终末、消解、归一三股力量则联手猛攻天纲网络！
“它们调整战术了！”青鸾急声道，“现在攻击天纲的是三股真意合力，效率提升了三倍以上！天纲金线崩溃速度在加快！”
她“看”到，天空中的金色网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断裂。每断裂一根金线，真界的天空就黯淡一分，法则秩序就混乱一分。
更可怕的是，随着天纲网络的破损，灰光开始直接渗透到真界内部！启念城上空，那些由七座石塔撑起的淡金色法则帷幕，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已经有零星的灰光碎片穿透帷幕，落到城中！
第一片灰光碎片，落在一栋石屋的屋顶。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石屋的屋顶，以碎片落点为中心，迅速化为灰色的粉末。粉末随风飘散，露出下方惊恐的居民——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抬头看着突然消失的屋顶，看着天空中那恐怖的灰色漩涡，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但她的尖叫声只持续了半息。
第二片、第三片、第十片灰光碎片落下。
妇人，孩子，石屋，街道……一切接触灰光的事物，都在无声中化为灰烬，连一丝尘埃都没有留下。
只有地面上，留下一片光滑如镜的灰色“斑痕”——那是被归寂之力彻底抹除存在后，留下的绝对“空无”。
启念城，开始消亡。
“不……不……”青鸾的心镜映照着这一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眼睁睁看着家园被毁灭、看着同类被抹除的绝望与愤怒。
“继续看。”林风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抵在她背心的双手，温度明显升高了——他在加大混沌道则的输出，强行稳住青鸾濒临崩溃的心镜，“记录它们调整战术的规律，找出下一次破绽。”
青鸾咬牙，抹去眼泪，重新进入冰冷的“观察者”状态。
她知道，林风是对的。
哭泣救不了真界。
只有看清敌人的每一个动作，找到每一个弱点，才有可能……撑下去。
哪怕希望渺茫。
她抬起头，灰金色的竖瞳中倒映着那片正在吞噬一切的灰色天空。
“我会看清的。”她轻声说，像在对自己发誓，“看清你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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