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密如雨的“咔哒”声,是死亡的预告。
穹顶之上,无数暗格的盖板应声弹开,露出黑洞洞的弩口,寒光一闪。
“趴下!”大脚嫂的吼声几乎与箭矢破空的尖啸同时响起。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那双常年采茶而粗壮的臂膀,猛地将身前的谢云亭推向一侧。
谢云亭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脸颊擦过冰冷的石板,带起一阵火辣的刺痛。
噗嗤!
一声闷响,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心惊胆寒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只见大脚嫂魁梧的身躯如遭雷击,剧烈地一颤,一支乌黑的弩箭自她左肩透背而出,鲜血瞬间浸透了粗布衣衫。
她却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熊,非但没有倒下,反而双腿一分,死死地挡在众人身前,圆睁的虎目死盯着穹顶,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管我!抢简!”
这声嘶吼,如同一记重锤,砸醒了被恐惧攫住心神的众人。
“机关在墙角!”灰衣道人目眦欲裂,他曾听师父提过这“万矢归宗”之阵,生门只在一瞬。
他与一直沉默的石聋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如两道离弦之箭,分别扑向大殿两侧的阴影。
石聋儿身形最是矮小灵活,他贴着墙壁,在箭雨的缝隙中闪转腾挪,竟未被伤及分毫。
灰衣道人则挥舞着拂尘,道袍翻飞,连续格挡开数支射向面门的冷箭,口中鲜血狂喷,显然已受了内伤。
两人几乎同时抵达了墙角,那里果然有一个嵌入石壁、锈迹斑斑的巨大铁制转盘。
两人合力抓住转盘的把手,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与箭矢射出方向相反的一侧猛力扳动。
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转盘被一寸寸转动。
穹顶的“咔哒”声渐渐平息,箭雨终于停歇。
危机并未解除。
通往中央石台的那条数十丈长的廊道,此刻正从地面石板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升腾起一种淡紫色的烟雾。
那烟雾带着一种奇异的甜香,闻之令人头脑发昏,心神恍惚。
“是‘醉仙尘’!”灰衣道人脸色惨白,“乱人心智的熏香陷阱!一旦吸入过量,便会陷入幻觉,自相残杀!”
“解药……”小顺子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信茶联盟那本《共研册》中,休宁一位老药农记录的偏方。
他急声喊道:“师父!我们的茶!‘共生版’的茶汤,兑了七种解毒草的汁液,可以克制!”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水囊,刺啦一声撕下自己衣摆的一大块布料,将混合着茶汤的清水倒在上面。
一股清冽中带着微苦的草药香气瞬间压过了那甜腻的紫烟。
“捂住口鼻!贴地爬过去!”小顺子将湿布分发给众人,自己则第一个俯下身,像一条壁虎般匍匐前进。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效仿。
谢云亭为大脚嫂简单包扎了伤口,背起她,用牙咬着湿布,紧随其后。
廊道不长,却仿佛耗尽了他们一生的力气。
当他们终于穿过香雾,抵达主殿中央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高大的石台之上,万卷竹简环绕之中,墨盏先生静静地盘坐着。
他身前,放着一个古朴的竹匣,正是《茶枢全录》。
他的手中,握着一支已经点燃的火折,双目赤红如血,神情癫狂而悲怆。
“你们……终究还是闯进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他冷笑着,目光越过众人,死死钉在谢云亭的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一个投机倒把的商人?一个将茶道沦为货殖之术的俗物?也配,碰这凝聚了千年智慧的真义?”
火折的微光,在他颤抖的手中摇曳,仿佛随时都会落在身前的竹匣之上。
谢云亭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他只是缓缓放下背上的大脚嫂,解开随身的布包,从中取出了最后一罐,也是他为这次行程特意准备的,最顶级的那罐“兰香红”。
他没有打开,只是将那小小的陶罐,轻轻地放在了墨盏先生面前的石台上,与那承载千年的竹匣并列。
“你说它是俗物也好,是生意也罢。”谢云亭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它里面的每一片茶叶,都是活生生的人,用一双手从晨露里摘下来的;是用一颗心,守着火候慢慢焙出来的;是用一条命,从战火里护下来的。”
“住口!”墨盏先生被他的平静彻底激怒,猛地举起火折,作势就要点燃竹匣,“你懂什么!你们只懂利益!这书中的一字一句,都比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重!”
火焰的光芒,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
就在那火苗即将触及竹匣的刹那,谢云亭忽然开口了。
他没有再看墨盏先生,而是望向了周围那一排排沉默的竹简,仿佛在对着千年的时光说话。
“乾元三年,江淮大旱,民采野蒿代茶,官吏却强征‘茶税’,歙州茶妇陈氏,焚身于市,血书‘吾以命抵叶’……”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山腹中。
墨盏先生的动作猛地一僵。
谢云亭没有停,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脑海中苏醒、奔涌。
那是方才惊鸿一瞥间,系统在彻底消散前,将所有曾鉴定过的、扫描过的残简数据,连同那些茶农的情绪波动,悉数反哺于他识海的记忆洪流。
“……光绪二十二年,洋行联合压价,欲以三成市价尽收祁门红茶。祁门八十四坊茶师,联手焚尽自家招牌,誓不售一两劣茶与外夷,是为‘牌坊之焚’……”
“……宣统元年,川藏茶路为匪所断,马帮脚夫张麻子,身负一百二十斤茶砖,独行七日,力竭冻毙于雪山垭口,怀中仍护着一封家书,上书:‘茶到,则家在’。”
这些文字,不是制茶的秘法,不是品鉴的玄理,而是一桩桩,一件件,深深刻在茶背后,普通人的血泪与风骨!
墨盏先生握着火折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这些故事,他从未在师父传授的“正典”中读到过,却有一种源自血脉的熟悉感,仿佛是刻在他灵魂深处的烙印。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茶枢全录》竹匣,发疯似的掀开底层的一块隔板。
隔板之下,赫然躺着一封用油布紧紧包裹、早已泛黄的遗书。
那是他的师父,上一代守峒人老桑皮留下的。
他颤抖着展开信纸,师父那熟悉的字迹如钢针般刺入他的眼中:“吾等所守,非书非简,乃一代代茶人于乱世中不肯低头之心。若后世传人,只知独占垄断,忘了这颗心,则此书不如付之一炬,免为祸人间。”
“师父……”墨盏先生浑身剧震,两行滚烫的老泪,终于决堤而下,“我错了……我错了啊!”
他守护了一辈子所谓的“真义”,却亲手将这真义的核心——那颗不屈的人心——关在了门外。
当——当——当!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一阵急促而凄厉的警钟声,从洞穴之外隐隐传来。
是追兵!
茶纲的残余势力,终究还是循迹赶来,要抢夺这部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秘典!
石聋儿脸色一变,焦急地冲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指着地面一块活动石板,双手飞快地比划着——下面是地下暗河,可以通往山外!
“你们走!”大脚嫂挣扎着站起身,一把抄起地上的扁担,横在胸前,忍着剧痛喝道,“俺的力气大,俺给你们断后!”
“不。”谢云亭却摇了摇头。
他转身,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拿起那罐“兰香红”,一把扯开封口的火漆,将罐中所有凝聚着心血的茶叶,尽数倾入了石台旁一座仍在燃烧的长明灯灯座之中。
茶叶遇火,并未如寻常般爆燃,而是瞬间升腾起一股幽蓝色的火焰。
刹那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奇香,以一种蛮横却又温柔的方式,席卷了整个山腹!
那香气,浓烈却不霸道,醇厚中带着清雅的兰花之韵,更深处,似乎还夹杂着山野的晨雾、炭火的温暖、汗水的微咸,以及……一种名为“思念”的味道。
香气穿透了厚重的岩壁,飘散到洞外。
正喊杀着冲来的追兵们,脚步纷纷一滞。
“这……这味儿……”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竟毫无察觉,只是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香气,眼眶瞬间红了,“像……像我娘临死前,在灶上给我煨的那杯老茶……”
“回家了……是回家的味道……”另一个年轻人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这缕香,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每个人心中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
所谓的仇恨、贪婪、杀意,在这最纯粹、最本源的慰藉面前,竟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山腹之内,蓝色的火焰渐渐转弱。
谢云亭走到失魂落魄的墨盏先生面前,没有一丝胜利者的姿态,只是深深一揖。
“先生,书,我不带走。”他沉声道,“但,它也不能再留在这里,守着一个谎言。是时候,让它回到能读懂它的人手里去了。”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空白竹片与刻刀,郑重地递给墨盏先生,又分发给石聋儿、灰衣道人、小顺子,最后来到大脚嫂面前。
“每个人,刻下你们想留下的话,或者,只刻一个名字。”
墨盏先生颤抖着接过竹片,良久,只刻下两个字:“知错”。
石聋儿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
灰衣道人刻的是“大道在民”。
小顺子写下了“共研”。
大脚嫂想了想,用刀尖用力划下“西坪村”三个字。
最后一片,留给了谢云亭。
他握着刻刀,在光滑的竹片上,一笔一划,刻下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
“自此以后,你即系统。”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奇迹般地斜射入藏书峒敞开的洞口时,谢云亭迈步而出,没有再回头。
额角那片曾被系统烙下的茶芽印记,在阳光下微微一热,变得温润如玉。
他的识海之中,一片清明澄澈,昨日还需借助外力才能忆起的万千信息,此刻已如臂使指。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语,终于清晰地响起。
吾辈所守,非叶非汤,乃一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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