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布满灰尘与锈迹的厚重金属门，一股混杂着铁锈、霉变与机油凝滞气味的冷风扑面而来。门后的黑暗浓稠得仿佛实体，仅凭头盔战术灯的光束，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级向下延伸的、覆盖着厚厚尘埃的金属阶梯。阶梯呈螺旋状，向着下方无尽的黑暗盘旋，扶手早已锈蚀断裂，空气中听不到任何属于“通天塔”的嗡鸣或警报声，只有一种近乎坟墓般的死寂。
鲨鱼站在门口，独眼扫过这片诡异的宁静。身后，竖井检修平台上的交火声和无人机嗡鸣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这里的寂静比先前的枪林弹雨更让人心悸。
“队长，信号完全屏蔽，包括我们内部的短距加密频道。”夜莺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明显的干扰杂音，断断续续，“你们……位置……丢失……Rose……准备……”
通讯彻底中断。
他们与b组，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屠夫，钉子，警戒后方入口。影子，幽魂，检查门能否从内部关闭或加固。”鲨鱼低声下令，声音在寂静的楼梯井中产生轻微的回响。
“门栓锈死了，无法完全闭合，但可以卡住。” “影子”快速检查后汇报，“外面的无人机暂时没追下来，可能被气流干扰或者……这片区域对它们有某种限制。”
“保持警惕。”鲨鱼说完，将头盔战术灯调至中亮度，率先踏上了向下延伸的阶梯。靴子踩在积尘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其他人紧随其后，自动形成警戒队形，武器始终处于待发状态。
楼梯异常漫长，仿佛通往地心。周围墙壁的材质从现代复合材料逐渐变成了粗糙的混凝土，甚至偶尔能看到裸露的、锈蚀的钢筋和早已干涸的管线痕迹。空气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潮湿，带着一股地下深处特有的土腥味。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早已褪色的喷漆标记和符号，风格古老，与“方舟”现代简洁的风格格格不入。
“这地方……比‘方舟’的年纪可能还要大。”老猫低声说道，他用手擦去一块墙上的积尘，露出下面一个模糊的、类似于辐射警告和“禁止进入”的三角标志，“像是前时代，甚至更早的遗留结构。‘方舟’可能是在这个旧地基上扩建的。”
“所以这里才没有监控和电子信号？”一鸣猜测，“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也许不仅仅是遗忘。”鲨鱼的目光落在前方楼梯转角处一扇半敞开的、锈蚀得更严重的铁门上。门内漆黑一片。
他示意队伍暂停，小心地靠近那扇门。战术灯光束探入，照亮了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堆放着一些腐朽的木箱、破损的玻璃容器，以及几台早已变成废铁的、造型笨重的老式仪器。墙壁上固定着一些锈蚀的金属架，上面散落着一些纸质文件碎片，早已脆化，一碰就碎。
“像是个旧实验室或者储藏室。” “手术刀”检查了一下那些仪器残骸。
鲨鱼的目光被房间角落一个相对完好的金属柜吸引。柜门虚掩着。他走上前，用枪口轻轻拨开柜门。
柜子里没有文件或设备，只有几件叠放整齐的、早已褪色发硬的白色制服，以及一顶老式的、带有护目镜的防护帽。制服胸口，有一个模糊的、但依然能辨认的徽章图案——那是一个被橄榄枝环绕的、略显抽象的棱镜图形，与“棱镜”基地的标识有七八分相似，但细节更加古朴。
“这是……‘棱镜’的前身？或者……‘创始人’早期实验机构的制服？” 一鸣凑过来，惊讶道。
鲨鱼拿起那顶防护帽，在帽檐内侧，发现了一行用几乎褪色的墨水手写的编号和名字：#047，凯斯勒博士。
凯斯勒……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鲨鱼努力回忆，在“棱镜”崩溃时泄露的零散数据中？还是在“零”提供的某些古老档案索引里？
他将帽子和一件制服小心地塞进背包（或许以后有用），然后示意队伍离开这个房间，继续向下。
楼梯似乎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条水平的、低矮的隧道。隧道更加原始，像是人工开凿后又用混凝土粗糙加固的，顶部还有渗水的痕迹，在战术灯光下反射着湿漉漉的光。隧道两侧，偶尔能看到一些嵌在墙壁里的、早已失效的厚重防爆门，门上的密封圈都已老化开裂。
他们沿着隧道谨慎前行。隧道并非笔直，有许多岔路，如同迷宫。好在只有一条主路相对宽敞，其他岔路大多被坍塌物或锈蚀的闸门封死。
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传来了微弱的水流声，以及……一种极其低沉的、有规律的“嗡嗡”声，仿佛某种巨大的机器在远方运转。
“有动静，小心。”鲨鱼压低声音。
队伍放慢速度，武器上肩。转过一个弯道，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隧道在这里变得开阔，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溶洞的一部分。溶洞穹顶高耸，布满钟乳石。一条地下河在溶洞一侧奔流，水声轰鸣。而溶洞中央，最令人震撼的是——一座庞大、复杂、由无数粗大管道、线缆、散热片和金属支架构成的、仿佛某种工业巨兽内脏般的设备集群，正静静地坐落在那里！
设备集群中心，是一个高达十几米的、圆柱形的巨大透明容器，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闪烁着微光的液体。液体中，浸泡着数十个……大脑！人类的大脑！它们通过密密麻麻的、如同神经纤维般的透明导管与容器外部的复杂设备相连。那些低沉的“嗡嗡”声，正是维持这个诡异系统运转的冷却泵和能量调节装置发出的！
而在圆柱形容器周围，环绕着数圈老式的、屏幕巨大的显示终端和控制台。屏幕上跳动着复杂但规律的生命体征数据和神经电信号图谱，与“棱镜”中看到的“主镜”数据流有相似之处，但显得更加原始和……稳定。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铁锤”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一个……古老的‘意识存储’或者‘研究’设施？” 夜莺不在，老猫代替分析，他脸色发白，“看那些设备的样式和磨损程度，至少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技术。‘创始人’在建立‘棱镜’之前，就在这里进行他们的‘意识上传’实验？这些大脑……是早期的实验品？还是……”
“祭品。”鲨鱼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的独眼死死盯着容器中那些浸泡在液体里、仿佛沉睡的大脑，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这里没有“方舟”的现代科技感，只有一种更加直白、更加野蛮的、对生命本质进行亵渎的邪恶。
“看那里！”一鸣突然指向控制台后方溶洞的岩壁。
岩壁上，被人为开凿出了一个神龛般的凹陷。凹陷里，没有神像，只有一块高约两米、宽一米的、表面异常光滑的黑色石板。石板材质非金非石，在战术灯光下几乎不反光，透着一种吞噬一切的幽暗。石板表面，蚀刻着无数极其细微、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图案和无法解读的符号，这些图案似乎并非静止，而是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缓慢速度，发生着极其细微的变化和重组！
更诡异的是，当鲨鱼的目光聚焦在那黑色石板上时，他感到自己左眼（那只受伤的、视力模糊的左眼）的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数冰冷视线同时穿透灵魂的“被注视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呃！”鲨鱼闷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那种感觉才如潮水般退去，留下阵阵心悸和左眼的残留刺痛。
“队长？你怎么了？”一鸣连忙扶住他。
“那块石板……有问题。”鲨鱼喘着气，心有余悸，“不要长时间盯着看！”
其他人闻言，也谨慎地避开目光，只用余光观察。
“这东西……不像地球科技。” “影子”的声音带着罕见的凝重，“它的能量特征……探测器完全无法读取，像是……一个黑洞，吸收一切探测波。”
“这里处处透着邪门。” “屠夫”握紧了枪，“我们是来找通道的，不是来考古的。赶紧找路离开！”
鲨鱼定了定神，强压下左眼的不适和心中的悸动。他环顾这个诡异的溶洞实验室，寻找可能的出口。除了他们进来的隧道，溶洞另一侧，似乎还有一条被管道和设备部分遮挡的、更小的通道，通向黑暗深处。
“去那边看看。”鲨鱼指向那条小通道。
队伍小心翼翼地绕过中央那令人不安的大脑容器和黑色石板，朝着小通道移动。经过控制台时，鲨鱼瞥了一眼那些老式屏幕上的数据。大部分是生命维持参数和神经信号图谱，但其中一个较小的屏幕上，滚动着一段段文字日志，使用的是一种混合了英语和德语的古老专业术语：
……第19次群体意识同步实验……凯斯勒博士主张降低β波刺激强度……埃里希反对，认为需要更强‘锚定’……样本#11、#14出现不可逆的‘数据溶解’迹象……外部‘共鸣源’信号持续衰减……‘基石’的响应周期延长至147小时……怀疑‘信道’稳定性……
日志残破不全，但透露的信息令人毛骨悚然。群体意识同步、数据溶解、共鸣源、基石、信道……这些词汇与“创始人”的“飞升计划”、“母体”、“根源之海”隐隐呼应，但显得更加基础，更加……探索性质。
难道“创始人”最初的技术，甚至他们与“根源之海”接触的尝试，就起源于这个被遗忘的地下溶洞？那块黑色石板，就是所谓的“基石”？而“外部共鸣源”……是指“母体”吗？
线索支离破碎，但拼图的轮廓正在显现，展现出一幅远比“创始人”夺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恐怖的图景。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小通道时，异变陡生！
溶洞内那些低沉的“嗡嗡”运转声，突然毫无征兆地提高了音调，变得尖锐而急促！中央圆柱形容器里淡蓝色的液体开始剧烈翻腾、冒泡！浸泡其中的那些大脑，表面的神经电信号图谱瞬间变得狂乱，在屏幕上炸开一片刺眼的红光！
“警告！生命维持系统过载！神经链接崩解中！”一个冰冷、呆板、明显是老旧合成语音的警报声，从控制台的某个喇叭里断断续续地响起！
“怎么回事？！我们触动了什么？！” “钉子”惊道。
没人知道答案。但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块一直安静矗立在岩壁凹陷中的黑色石板，表面那些缓慢变化的几何图案，骤然加速！无数细微的、暗紫色的光流在图案纹路中疯狂窜动，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一种低沉到近乎次声波范畴的“嗡鸣”从石板内部传来，震得人胸腔发闷，牙齿发酸！
与此同时，鲨鱼左眼的刺痛感瞬间加剧，仿佛有烧红的钢针在眼球后搅动！他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而其他人，也纷纷露出痛苦的神色，捂住头部，显然也受到了某种精神层面的冲击！
“是那块石板！它在释放某种能量场！”老猫嘶声道，“快离开这里！”
队伍连滚爬爬地冲入那条小通道。身后的溶洞实验室里，警报声、液体沸腾声、设备过载的爆裂声、以及那越来越强的、来自石板的诡异嗡鸣，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乐章。
他们沿着小通道狂奔，通道蜿蜒向上，坡度很陡。跑了不知多久，身后的恐怖声响才逐渐减弱、消失。
众人瘫倒在地，剧烈喘息，惊魂未定。每个人都感到头痛欲裂，精神萎靡，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精神对抗。
“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一鸣心有余悸。
“不知道……但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鲨鱼揉着刺痛的左眼，声音沙哑，“‘基石’……‘共鸣源’……我怀疑，那石板可能是‘创始人’早期接触‘根源之海’或者‘母体’时，获得的某种……‘接口’或者‘信标’的残骸。刚才我们的出现，可能意外激活了它残留的某种防御或……呼叫机制。”
这个猜测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仅仅是残骸的被动反应，就差点让他们精神崩溃。如果是完全激活状态……
“别想那么多了，先找路出去。” “屠夫”挣扎着站起来，“我们偏离预定路线太远了，必须尽快确定方位，与b组汇合，或者找到新的突入点。”
鲨鱼点了点头，强打精神，观察起他们所在的通道。这里似乎是一条废弃的通风管道改造的，相对干燥，前方隐约有微弱的光线透入。
“有光。小心前进。”
他们整理了一下装备（在刚才的狂奔中有些散落），再次出发，朝着光亮处谨慎移动。
光亮来自管道尽头一个破损的栅栏口。栅栏外，是一个相对现代化的、布满各种管道和线缆的狭窄设备夹层。透过夹层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空间——无数排列整齐的服务器机柜，如同钢铁森林般延伸到视野尽头，发出低沉而恒定的运行嗡鸣。机柜之间，蓝色的冷却液在透明管道中无声流淌，绿色的状态指示灯如同繁星般闪烁。
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机器散热特有的味道。
这里……是“方舟”的数据中心？还是……“伊甸”服务器的外围区域？
鲨鱼的心猛地一跳。他们歪打正着，竟然可能直接闯入了目标的核心区域附近？！
他示意所有人保持绝对静默，自己小心地贴近缝隙，向外观察。
巨大的服务器大厅里，似乎没有人员活动。只有几台自动巡检机器人在机柜间的通道中无声滑行。但大厅的安保明显极为严密，可以看到密集的监控探头、激光网格、以及在一些关键节点上的固定自动武器站。
他们所在的这个设备夹层，位于大厅侧上方，位置隐蔽，似乎不在常规巡检路线上。
鲨鱼的大脑飞速运转。他们失去了与b组的联系，错过了“雷鸣”干扰的窗口，被困在这个诡异的旧通道里，却意外地接近了目标。现在该怎么办？是尝试寻找与b组重新建立联系的方法？还是利用这个意外获得的、可能是监控死角的隐蔽位置，独自发起突袭？
风险巨大。没有b组的网络攻击支持，没有Rose的“钥匙”，他们连“伊甸”最外层的电子门禁都打不开，更别提应对那可怕的意识防御层。
但机会也可能稍纵即逝。他们身处敌巢深处，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主动出击，或许还能制造混乱，为可能正在某处苦战的b组创造机会，或者……至少死得有价值。
就在鲨鱼内心激烈斗争时，他头盔里早已沉寂的通讯频道，突然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传来了一丝声音！
“……鲨……鱼……听……到吗……”
是夜莺的声音！极其模糊，充满杂音，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地方，或者穿过层层干扰！
鲨鱼精神一振，立刻尝试回复：“夜莺！我是鲨鱼！听到吗？我们的位置……”
“……干扰……太强……Rose……准备接入……你们……必须……制造……物理连接点……”夜莺的声音时断时续，信息破碎，“找到……服务器……主干……物理接口……插入……这个……坐标……”
紧接着，一串极其复杂的、混合了数字和特殊符号的坐标代码，伴随着强烈的干扰噪音，被传输了过来。信号随即再次中断。
鲨鱼迅速将坐标记录在头盔内置的存储器中。虽然信息不全，但他明白了夜莺的意思：b组可能正在准备或已经开始了对“伊甸”的网络攻击，但他们需要A组在物理层面提供一个“锚点”或“跳板”，一个能够直接插入“伊甸”核心数据主干道的物理接口，以增强攻击的强度和稳定性。
而这个坐标，很可能就是某个关键的、相对容易被物理接触到的服务器集群主干接口位置！
鲨鱼调出刚刚记录的那串坐标，与通过缝隙观察到的服务器大厅布局进行快速比对。很快，他锁定了目标——在大厅深处，一个被特殊标识环绕、防护似乎更加严密的机柜群下方，有一个突出的、带有多个重型数据接口的集线装置！
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直线距离大约两百米。中间隔着开阔的、布满监控和自动防御的大厅。
“我们有目标了。”鲨鱼回头，看向疲惫但眼神重新燃起火焰的队员们，“b组需要我们在那里建立一个物理连接点。这意味着，我们要穿过这个大厅，抵达那个接口，并在无数监控和自动武器的眼皮底下，完成连接。”
他顿了顿，独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这可能是自杀。但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可能扭转战局的事情。”
“屠夫”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等死。老子早就想砸烂这些装神弄鬼的服务器了。”
“干！”一鸣咬牙。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鲨鱼深吸一口气，“检查装备，尤其是爆破物和烟雾弹。我们的目标不是摧毁，是潜入和连接。但必要时，制造最大的混乱。影子，幽魂，你们负责找到并尽可能干扰沿途的监控节点和自动武器控制系统，哪怕只有几秒钟。”
“明白！”
“行动！”
五分钟后，设备夹层一处经过伪装的检修板被轻轻撬开。六个如同幽灵般的身影，顺着垂下的绳索，悄无声息地滑入了下方巨大而危险的服务器森林之中。
数据深渊的凝视，从未离开。
而猎物的反击，此刻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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