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堂里那根吸附草屑的琉璃棒,所带来的震撼与思想冲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暗夜中扩散,悄然改变着一些东西。但相比于抽象的道理,土地和庄稼,才是农人心中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秤杆。
初夏的日头,已经带上了几分毒辣的味道。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栎阳的田野上,将土地蒸腾起一股带着土腥和青草气息的热浪。蝉尚未开始聒噪,但田间地头已然是一片繁忙过后、进入管护阶段的相对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着一种越来越难以忽视的暗流。
差异,已经不再是刚出苗时那点微弱的、需要趴在地上才能分辨的绿色深浅了。
示范区内,那几片施用了黑肥的田地,禾苗的长势,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与周边普通田地的差距,越拉越大,越拉越明显!
田老三家的那五亩地,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往年这个时候,他地里的粟苗,该是稀稀拉拉,高矮不齐,叶片带着点营养不良的黄绿色,在热风中蔫蔫地耷拉着,像一群没吃饱饭的孩子。能顺利抽穗结实,熬到秋收,就算老天爷赏脸了。
可今年,完全变了样!
那里的粟苗,棵棵秆壮叶肥,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几乎看不到什么空地。苗秆粗壮,呈现出一种健康有力的深绿色,带着油亮的光泽。叶片又阔又厚,如同一个个小小的绿巴掌,精神抖擞地向着天空伸展,贪婪地吸收着阳光。一阵风吹过,别家地里的苗子是随风倒伏,他家的苗子却是整体摇曳,发出沙沙的、充满生命力的声响,仿佛一片移动的绿色波涛。
这差距,太大了!大到了让人无法忽视,无法再用“偶然”、“运气”之类的词来搪塞!
每天,都有越来越多的农户,像朝圣一样,默默地来到田老三家的地头。他们不再指指点点,不再窃窃私语,只是沉默地站着,蹲着,用一种近乎贪婪又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片长势骇人的庄稼。
有人忍不住,会小心翼翼地跨过田埂,走到田老三家的地边,伸手去触摸那厚实坚韧的叶片,感受那冰凉而充满韧性的触感。然后,再回到自家地里,摸摸自家那相对单薄、触手软塌的叶片。那手感上的差异,像针一样扎心。
空气里,弥漫着禾苗青涩的气息,但在这片示范田附近,似乎还混杂了一种别的味道——是那黑肥沉淀后,与土地、作物融合产生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的、仿佛蕴含着力量的土地本身的味道?没有人说得清,但很多人下意识地觉得,这片地,闻起来就和别处不一样。
“这……这他娘的是吃了仙丹了?”一个黑瘦的汉子,看着田里那比自己高出近一指的苗子,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脸上写满了震撼。
他旁边一个年纪大些的老农,蹲在地上,抓起一把田老三地头的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又捻了捻,感受着那不同于寻常土地的、更加细腻润泽的手感,喃喃道:“邪门……真他娘的邪门……那黑乎乎的东西,难道……难道真是好东西?”
“看看这秆子!这叶子!俺种了一辈子地,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旺相的粟苗!”
“俺家那地,要是能有这一半好,今年冬天娃娃们就能多吃几顿饱饭了……”
“当初……当初要是俺也签了那契约……”
后悔的情绪,如同藤蔓,开始在一些人心中悄然滋生、蔓延。他们看着田老三虽然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愁苦被一种小心翼翼的、如同守护珍宝般的专注所取代时,心里就像有猫在抓挠。
田老三此刻,正赤着脚,蹲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田边的一簇杂草。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婴儿,生怕碰坏了一棵苗。他的目光,几乎粘在了那片深绿色的波涛上,眼神里有喜悦,有满足,但更多的,是一种如履薄冰的紧张。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离秋收还远,离兑现承诺还远,离真正决定全家命运的时刻还远。虫害、病害、天气……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眼前这令人心醉的景象化为泡影。
但无论如何,这茁壮的禾苗,就是他现在全部的寄托和勇气来源。
郡丞李也偷偷来看过好几次。每次来,他都远远站着,不敢靠得太近,仿佛怕自己的官身惊扰了这片土地的“灵气”。他看着那长势迥异的庄稼,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悬在心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角的庆幸,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巨大的压力——万一,万一后面出了岔子呢?这期望越高,摔得可就越狠啊!
百里秀则更加务实。她派了专人,每日记录这几片示范田和旁边对照田的苗高、茎粗、叶色等数据,甚至开始估算可能的产量区间。冰冷的数据,比任何感性的描述都更有力量。她看着简册上那越来越鲜明的对比,指尖的玉珏偶尔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清冷的眼眸中,闪烁着计算和筹划的光芒。
秦战没有频繁出现在田边。但他站在官署望楼上眺望的次数,明显增多了。他看着那片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的深绿,感受着风中传来的、越来越浓郁的青苗气息,紧锁的眉头,会稍稍舒展片刻。
他知道,事实,才是最有力量的武器。这田间的差距,正在无声地瓦解着旧有的观念壁垒,比他在格物堂里摩擦一千次琉璃棒都更有效。
然而,他同样清楚,这仅仅是第一步。禾苗长得好,不代表最终收成就一定好。而且,这显着的差异,在带来希望和动摇的同时,也必然会引起更广泛的关注,以及……更深的忌惮。
“肥水之争”看似被蒙骜强压下去,但渭南郡那边,绝不会就此罢休。还有咸阳……那些盯着他,等着看他笑话或者找他麻烦的眼睛,恐怕也已经注意到了栎阳这“不合常理”的庄稼。
这田里的禾苗,在努力生长的同时,也将他秦战和整个栎阳,推到了一个更加显眼,也更加危险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栎阳特有的、混合了工坊煤烟、泥土腥气和禾苗清香的复杂味道。
“快了……”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那片田地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再给我点时间……”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沿着官道,卷着烟尘,直扑郡守府而来。看那骑士背后插着的旗帜和焦急的姿态,显然不是普通的信使。
秦战的心,猛地一沉。
北边?还是……咸阳?
他转身,快步走下望楼。
田里的希望正在茁壮,但来自外界的风雨,似乎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第二百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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