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从东方吹来的、带着河水湿气的疾风,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清凉,反而像为蝗群注入了一股邪恶的助力。遮天蔽日的“黄云”翻滚得更加剧烈,嗡鸣声如同千万面破鼓同时在耳边擂响,震得人气血翻涌,几欲呕吐。天空彻底失去了颜色,阳光被彻底隔绝,明明是白昼,却昏暗得如同黄昏提前降临。
真正的、主力蝗群的冲击,开始了!
这不是先前零星的“先锋”,而是毁灭的洪流,是饥馑的具象化!
“顶住!!”
秦战的嘶吼在虫群的轰鸣中几乎微不可闻,但他策马前冲、挥剑劈砍的身影,就是最鲜明的旗帜!长剑划过,带起一蓬蓬蝗虫的残肢和粘稠的体液,那冰凉的、带着奇异腥气的液体溅在他的皮甲和脸上,黏糊糊的,令人作呕。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这天地之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噼里啪啦——”
如同冰雹,不,比冰雹更密集,更令人胆寒!无数蝗虫像雨点一样砸落在田地里、荒坡上、人们的头上、身上!它们不是落下,是撞击!坚硬的头部、带刺的后腿,噼头盖脸地打来,砸得人生疼。眼睛必须死死眯着,否则瞬间就会被撞入异物,或者被那疯狂振动的薄翅扫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耳朵里除了那毁灭性的嗡嗡声,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世界被这单一的、恐怖的音符所统治。
嗅觉几乎失灵,浓烟的味道、鸡鸭的腥臊、乃至之前田地里禾苗的清香,全都被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原始的、属于无数昆虫聚集在一起所散发出的、带着霉味和腥臊的“虫腥气”所覆盖。这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直冲脑门,让人头晕目眩。
触觉变得异常敏感。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厚厚一层不断蠕动、跳跃、试图沿着裤腿往上爬的蝗虫尸体和活虫,滑腻而恶心。裸露的皮肤上,时刻能感受到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虫足在抓挠,在试图啃噬。尽管这些蝗虫并非直接啃咬人肉,但那密密麻麻的触感,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坚者瞬间崩溃。
“我的眼睛!!”
一个年轻的兵卒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翻滚,指缝间渗出鲜血——一只蝗虫高速撞击,竟如同石子般打破了他的眼角。
“网子!网子破了!”
简陋的麻绳网兜,在如此高强度的使用和蝗虫锋利口器的啃咬下,很快变得千疮百孔。
那支曾被寄予厚望的“鸡鸭大军”,此刻也陷入了绝境。起初的饕餮盛宴早已结束,面对这无穷无尽的虫海,鸡鸭们很快就被淹没。它们惊恐地尖叫着,被蝗虫爬满全身,羽毛被扯乱,有的甚至被大量蝗虫撞击、爬满口鼻而窒息倒地,徒劳地蹬着腿。它们的捕食,相对于整个蝗群,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在自己周围制造一小片短暂的真空,随即又被新的虫潮填补。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顶不住了啊!”
“太多了!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老天爷,这是要绝我们的路啊!”
哭喊和崩溃开始出现。有人丢掉了手中的工具,抱头蹲下,任由蝗虫爬满全身,发出无助的哀嚎。有人则彻底疯狂,赤手空拳地扑打着,状若疯魔。
田老三父子背靠着背,手中的破网早已不堪使用,他们只能脱下外衣,疯狂地挥舞抽打。田老三的脸上、手臂上布满了被蝗虫撞击出的红痕和细小的血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眼前那片曾经让他充满希望的、深绿色的禾苗,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啃噬!那沙沙的、令人心碎的啃食声,甚至压过了虫群的轰鸣,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头上一下下地割着!
一片原本厚实油亮的叶片,在几只蝗虫的围攻下,迅速变得残缺,然后消失。一株粗壮的苗秆,被十几只蝗虫抱住,疯狂啃咬,很快折断,倒伏在虫海之中……
“不!不!!”田老三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扑上前去,用身体护住一小片庄稼,徒劳地用手去扒拉那些啃食的蝗虫,手指被虫子的口器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浑然不觉。
二牛那边情况同样糟糕。他所在的区域是开阔地,首当其冲。兵卒和乡民们组成的防线已经七零八落,浓烟被冲散,噪音被掩盖,鸡鸭死伤惨重。蝗虫如同黄色的潮水,漫过他们的脚面,膝盖,向着后方那片长势最好的示范田涌去!
“结阵!结阵!用火把!烧死它们!”二牛声嘶力竭,捡起一根燃烧的柴火,胡乱地挥舞着。火焰掠过,带起一股焦糊的虫尸味和噼啪的爆响,暂时逼退了一小片蝗虫,但更多的虫子立刻填补上来,仿佛永无止境。
猴子相对冷静,他指挥着还能动弹的人,集中到几块核心的示范田边,用身体、用门板、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构筑起最后一道脆弱的人肉防线。蝗虫撞击在门板上,发出密集如擂鼓的砰砰声,震得人手心发麻。
“郡守!西边快顶不住了!”一个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到秦战马前,脸上全是虫尸的黏液和惊恐。
秦战勒住焦躁不安的战马,环顾四周。放眼望去,一片末日景象。人力,在如此规模的天灾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的心在不断下沉,一股冰冷的绝望也开始滋生。
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难道栎阳刚刚燃起的这点希望之火,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虫灾彻底扑灭?
他不甘心!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远处一片靠近河滩、地势相对低洼的田地。那里,黑伯正带着几个工匠,围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巨大陶罐的东西忙碌着。那陶罐口冒着浓烈得异乎寻常的、带着刺鼻硫磺和硝石味道的黄烟!
那是……工坊之前按照他极其粗略、甚至残缺的记忆,尝试配置的,用来熏杀害虫或者……制造混乱的“烟罐”的加强版?里面混合了更多能产生刺激性烟雾的材料!
“黑伯!”秦战策马冲了过去,马蹄踩碎了无数蝗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东西!能用吗?”
黑伯抬起头,花白的眉毛和胡须上都沾满了蝗虫和灰尘,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工匠特有的、近乎偏执的专注,哑声道:“药力够猛!烟也够毒!就是……范围太小!这点风,散不开!”
范围小?风?
秦战猛地抬头,看向那依旧从东方吹来的、助纣为虐的疾风!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二牛!猴子!”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带上所有还能动的人!收集所有湿柴、蒿草、能冒浓烟的东西!堆到上风口!对,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堆成一条线!快!”
虽然不明白郡守的意图,但长期的信任让二牛和猴子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残存的人手被迅速动员起来,冒着被虫群淹没的风险,将附近能找到的所有潮湿的、能产生浓烟的燃料,拼命地搬运到秦战指定的、位于整个战线偏东侧的上风位置,堆积成一道歪歪扭扭、却连绵不断的“燃料带”。
“黑伯!把你那毒烟罐!都给老子搬到这条线后面!等老子命令!”秦战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黑伯似乎明白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团精光,他低吼一声,带着工匠们,将那几个沉重的、冒着刺鼻黄烟的加强版烟罐,以及更多普通的烟罐,迅速布置到“燃料带”后方。
蝗群依旧在疯狂涌入,防线岌岌可危。田老三守护的那一小片庄稼,已经有一半变成了光秃秃的杆子。他跪在田里,徒劳地用身体遮挡,发出如同受伤野狼般的呜咽。
时机稍纵即逝!
秦战看着那堆积得差不多的燃料带,看着后方那几十个蓄势待发的毒烟罐,猛地抽出腰间一支响箭,搭在弓弦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片混乱的天空,射了出去!
“休——啪!”
尖利的响箭声,如同信号!
“点火!!”秦战狂吼!
几乎在同时,分布在燃料带后的兵卒和乡民,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火把,狠狠投入了那堆积如山的湿柴蒿草之中!
“轰——!”
不是明火,是闷燃!潮湿的燃料被点燃,瞬间爆发出比之前勐烈数倍的、如同实质的、灰黑色中还夹杂着诡异黄绿色的浓烟!这浓烟带着极其呛人的、混合了硫磺、硝石和植物腐败的刺鼻气味,如同一条苏醒的毒龙,借着东风,朝着前方汹涌而来的蝗群,反卷而去!
与此同时,黑伯和工匠们奋力将那些加强版毒烟罐推入火堆边缘!
“砰!”“噗!”
陶罐在高温下炸裂,里面混合的、成分复杂的刺激性药物瞬间被引燃,释放出更加浓烈、更加辛辣、甚至带着些许腐蚀性的恐怖浓烟!
东风,在这一刻,从敌人的帮凶,变成了他们手中最犀利的武器!
一道由致命浓烟构成的、高达数丈的移动墙壁,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那无边无际的蝗云,逆向推进!
浓烟所过之处,景象诡异莫名。
原本疯狂啃食、振翅轰鸣的蝗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攥住,瞬间陷入了混乱!那刺鼻的烟雾显然对它们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和驱赶效果。靠近烟雾边缘的蝗虫如同下饺子般簌簌坠落,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翻滚,翅膀无力地拍打。后面的蝗虫则惊恐地试图转向,逃离这片突然出现的死亡地带!
烟雾墙壁顽强地向前推进了数十丈!硬生生在那片毁灭性的黄色海洋中,撕开了一道扭曲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缺口!
虽然相对于整个蝗群,这道缺口依旧渺小,虽然浓烟很快会被后续的蝗群和风力稀释,但这短暂的空隙,这逆转的一击,所带来的心理冲击,是无与伦比的!
所有还在抵抗的人,都看到了这奇迹般的一幕!
“烟!我们的烟起作用了!”
“老天爷!虫子怕这烟!”
“郡守大人威武!”
已经跌入谷底的士气,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勐然反弹!
“杀啊!跟虫子拼了!”二牛抹了一把脸上的虫尸和汗水,捡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带头冲向了因为烟雾而陷入混乱的蝗群边缘。
田老三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看着那被浓烟暂时阻隔、不再疯狂啃食他庄稼的蝗虫,看着身边那些重新燃起斗志的乡邻,一股混杂着泪水、汗水和血水的热流涌上头顶。他捡起地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外衣,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却充满了无尽愤慨和决绝的战吼,再次扑向了那些可恨的虫子!
战斗,进入了最惨烈、最胶着的阶段。
浓烟与虫潮相互吞噬,人力与天灾疯狂角力。
秦战驻马烟墙之后,看着前方那混沌的战场,胸膛剧烈起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喘息,蝗群的主力仍在。但他更知道,栎阳人的脊梁,没有被这天灾压垮!
他抬起头,透过弥漫的烟雾,望向依旧昏暗的天空,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
“老家院子里的石榴树,也不知道有没有遭虫……”
(第二百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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