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中心的荧光屏上,新一份社会调查报告的标题格外刺眼 ——《坎塔拉时间感知变迁:从未来向度到永恒当下》。叶晴将报告放在陈序手边时,指尖的凉意透过纸张传递过来,与报告里的数据一样,透着彻骨的寒意。
“这是我们联合当地高校做的抽样调查,覆盖了 12 个部落、867 个家庭。” 叶晴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某种无形的死寂,“核心结论只有一个:坎塔拉人已经失去了对‘未来’的感知力。”
陈序的目光落在报告的核心数据栏,心脏猛地一缩:
神迹降临前,坎塔拉民众的平均未来规划期为 6.8 年 ——35 岁以下群体多规划 5-10 年(如子女教育、技能提升、农田扩建),35 岁以上群体则会考虑 10-20 年(如养老储备、部落公共设施建设);而现在,这一数字骤降至 2.3 周,83% 的受访者表示 “只需要考虑接下来几周的温饱”,15% 的人 “没想过未来,过一天算一天”,仅 2% 的人还有超过半年的规划。
更触目惊心的是教育投资意愿的数据:神迹前,79% 的家庭会为子女预留教育资金,63% 的父母表示 “愿意送孩子去首都甚至国外读书”;而现在,教育投资意愿降至 0.7%,近乎冰点 —— 仅有 3 个家庭还在为孩子的学费存钱,且均为年迈的老人,他们的子女早已明确表示 “不需要读书”。
“我们找了几个典型家庭访谈,” 叶晴滑动着平板,调出一段视频录像,“这是扎伊部落的托马一家,他有两个孩子,大的 10 岁,小的 7 岁,都已经辍学在家。”
视频里,托马坐在自家门槛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粗糙的木珠,妻子在一旁缝补破旧的衣物,两个孩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追逐。当调查员问起 “是否会让孩子重返学校,为未来做准备” 时,托马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未来?什么未来?有神迹保佑,我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为什么要为看不见的未来费心?读书又累又没用,不如让孩子在家好好享受当下。”
他的妻子抬起头,附和道:“以前送孩子上学,是怕他们将来没本事赚钱治病。现在病不用治了,钱够花就行,没必要让孩子遭那个罪。” 调查员追问 “如果以后再遇到旱灾、蝗灾怎么办”,托马的眼神瞬间变得茫然:“那就祈祷神迹啊,上次能治愈疾病,下次也能解决灾难,想那么远干嘛?”
视频画面定格在两个孩子身上,他们追逐的脚步渐渐停下,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脸上没有任何对未来的憧憬,只有与年龄不符的麻木。
“这不是个例。” 叶晴关掉视频,语气沉重,“我们访谈的 87 位父母中,有 69 位明确表示‘不关心孩子的未来’,他们认为‘当下的安康就是永恒’;18 位父母虽然偶尔会担忧,但很快会用‘神迹会眷顾’来自我安慰。没有人为子女规划职业,没有人考虑养老问题,没有人在意部落的长远发展 —— 整个社会都在集体‘放弃未来’。”
陈序的手指划过报告里的另一个数据维度:历史记忆留存度。神迹前,67% 的受访者能清晰讲述祖辈对抗灰烬病、旱灾的故事,58% 的人能说出 3 个以上部落的传统习俗;而现在,仅 11% 的受访者能模糊回忆起部分家族历史,7% 的人还能说出 1-2 个传统习俗,且均为 60 岁以上的老人。年轻一代大多表示 “那些都是苦难的过去,没必要记住”。
“他们剥离了历史的负担,却也斩断了未来的根系。” 叶晴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怅然,“没有历史,就没有身份认同;没有未来,就没有前行的动力。现在的坎塔拉,就像一艘漂泊在时间海洋里的孤舟,既不回望过去,也不驶向未来,只停留在永恒的‘当下’—— 这个由神迹打造的、看似完美却毫无生机的‘当下’。”
陈序想起了托马在视频里的话:“想那么远干嘛?” 是啊,当所有苦难都能被神迹轻易化解,当所有需求都能在当下得到满足,未来确实变得 “毫无意义”。可他忘了,正是对未来的憧憬,对长远的规划,才让人类有了进步的动力,才让社会有了发展的可能。
报告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幅时间感知图谱:神迹前的图谱是一条向前延伸的直线,有清晰的历史起点和未来终点;而现在的图谱,变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点,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只有一个凝固的 “当下”。
“他们活在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气泡里。” 陈序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这个气泡看似安全、舒适,却在慢慢收缩,最终会把他们困死在永恒的当下里。”
叶晴点点头:“霍兰德的团队还在鼓吹‘这是最理想的社会状态 —— 没有焦虑,没有痛苦,只有纯粹的安康’。但他们看不到,没有未来向度的安康,只是一种行尸走肉般的存在。当一个社会不再为未来投资,不再为子女规划,不再传承历史,它就已经失去了活着的灵魂,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屏幕上,托马的两个孩子正坐在院子里,分享着一块从援助物资里拿到的饼干,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这种笑容很纯粹,却像易碎的泡沫,经不起任何未来的风浪。他们不会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经放弃了为他们规划未来,他们的社会已经失去了向前发展的可能,他们只能永远停留在这个 “当下”,等待着下一次神迹,或者,等待着气泡破裂的那一天。
陈序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坎塔拉的全貌:皲裂的土地上,沉默的村庄里,人们虔诚地祈祷着,满足地生活着,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被困在时间的牢笼里。他们没有历史的沉重,却也没有未来的光明;他们没有痛苦的折磨,却也没有活着的激情。
这场由他引发的 “救赎”,最终将坎塔拉变成了一个永恒的 “当下”—— 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空洞安康的死寂之地。而他,就是这个牢笼的建造者,是这个死寂之地的埋葬者。
数据中心的灯光依旧明亮,却照不亮陈序心中的黑暗,也照不亮坎塔拉那片失去时间维度的土地。永恒的 “当下”,终究不是救赎,而是一场漫长而无声的精神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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