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审批文件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像给那些龙飞凤舞的签字打了层马赛克。林辰的指尖划过“赵立东”三个字,笔锋张扬得几乎要冲破纸面,而文件附件里的环评报告,第17页的监测数据明显被篡改过——cod值被生生改低了三个数量级,原本该标红的“严重超标”,变成了刺眼的“合格”。
“所谓的新能源项目,就是个换了马甲的电池厂。”林辰把文件拍在陈阳的办公桌上,纸张碰撞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用省级重点项目的名头拿地,享受税收优惠,生产的劣质电池偷偷运到东南亚,污染留在镜州,利润揣进马家口袋。”
陈阳正对着手机屏幕出神,那是陈曦刚发来的照片:他去年在维也纳参加反贪培训时,举着块手写的牌子,上面用中英文写着“正义不分国界”。照片里的他站在多瑙河畔,头发比现在黑些,拐杖斜倚在栏杆上,背影挺拔得不像个病人。
“你看这河水。”陈阳把手机转向林辰,屏幕里的多瑙河泛着靛蓝色的光,“当地的检察官说,哪怕上游漂来一片垃圾,下游的人都会追根溯源。可咱们这儿呢?”他的指尖点在环评报告的篡改处,“明摆着的污染,愣是有人敢签字放行。”
窗外传来吊塔的轰鸣,滨江新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那片正在崛起的建筑群里,有赵立东亲自奠基的“绿色能源产业园”,上个月刚举办了招商会,马文涛的公司作为“龙头企业”被重点推介。林辰想起招商会上的宣传片,画面里的电池厂被包装成“零排放”的典范,孩子们在草坪上放风筝,阳光灿烂得像个谎言。
“我刚到市委那天,也见过这样的宣传片。”林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吊塔缓缓转动,“当时觉得镜州遍地是机会,后来才知道,有些机会是用别人的代价换来的。”他想起父亲藏在鞋里的存折,那是给母亲治病的救命钱,却被马家的高利贷逼得差点跳楼;想起陈阳坠楼的那个清晨,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把钝刀,割开了镜州看似平静的表皮。
陈阳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老人从抽屉里拿出个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温水吞下。“昨天去看了赵铁牛,”他的声音带着药味的苦涩,“他在养老院的院子里种了些向日葵,说‘跟着太阳转,心里亮堂’。”他顿了顿,“那些被马家坑害的人,都在等一个说法。”
林辰的目光落在桌角的桃木珠上,那是父亲留下的,珠子上有道裂痕,是当年被高利贷逼债时摔的。此刻阳光正好穿过裂痕,在文件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无数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
“我申请参与调查赵立东。”林辰拿起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找到“省纪委王主任”的名字,拨号时指节微微发紧。电话接通的瞬间,窗外的吊塔正好吊起一根钢梁,阴影在地面投下短暂的遮蔽。
“小林啊。”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些微疲惫,背景里有文件翻动的沙沙声,“赵立东这个案子,比你想的复杂。”他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斟酌措辞,“我们初步核查发现,他和马文涛的往来,不止新能源项目这一笔。这几年省里批的几个重大项目,背后都有马家的影子,牵出来的人……可能比马文涛还大。”
林辰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桃木珠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比马文涛还大”——这几个字像块石头,投进他刚平静下来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想起账本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记录,想起王启明在录音里说的“上面还有人”,原来这根链条,从来就没真正断过。
“我明白。”林辰的声音很稳,“但不管牵涉到谁,总得有人查下去。”
挂了电话,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陈阳的呼吸声。老人正用放大镜看着那张维也纳的照片,指尖在“正义不分国界”几个字上轻轻摩挲。“你父亲当年常说,反腐就像扫院子,今天扫干净了,明天还会落灰。”他抬起头,眼里的光在晨光中闪烁,“但只要天天扫,总能看到干净的地面。”
林辰走到白板前,拿起马克笔,在“赵立东”的名字旁画了个圈,然后用红线与“马文涛”连接,线的另一端,他画了个问号。“不管这问号后面是谁,总得把他画清楚。”他想起刚入职时的迷茫,那时总觉得自己像只无头苍蝇,不知道该往哪里用力;而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的抵抗,从来不是找到终点,而是在漫长的路上,始终保持向前的勇气。
窗外的滨江新城渐渐褪去晨雾,吊塔依旧在忙碌,钢梁与地面碰撞的闷响,像是这座城市正在生长的脉搏。林辰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那些隐藏在深处的链条,会比马家的根系更顽固,但他手里握着的,不只是证据和文件,还有父亲留下的桃木珠,有陈阳未凉的热血,有无数双期待正义的眼睛。
陈阳突然笑了,指着照片里的多瑙河:“等这案子结了,咱们去看看真正的清澈是什么样。”他的拐杖在地上敲出轻快的节奏,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征途打拍子。
林辰拿起那份环评报告,篡改处的墨迹在阳光下泛着虚假的黑。他将文件放进档案袋,拉链拉上的瞬间,仿佛听见链条转动的轻响——但这一次,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那个要亲手斩断链条的人。
桃木珠被他攥在手心,裂痕里的阳光越来越亮,照亮了档案袋上“绝密”两个字,也照亮了前方未卜的路。他知道,反腐这条路没有终点,但只要每一步都踩得扎实,那些清澈的抵抗,终将汇聚成照亮黑暗的光。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清澈的抵抗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