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捋捋厚重的三七分头发,拉下遮阳板上的梳妆镜,确认头发边缘没有丝毫破绽。
他满意地端详着镜子里瞬间年轻了二十几岁的自己,拿出一只蓝色医用口罩戴上。
爬到五楼时他已经有些气喘,看到站在安全门后等着自己的男人,他暗自舒出一口长气,提起手里的饭兜示意了一下,接过男人手里的换洗衣物,插肩而过时,他小声说,“两个小时。”
“好。”男人低声说,刚迈出一步又迟疑地回过头,“今天她生日。”
“我知道。”他又示意了一下饭兜,“我亲自做的。”
他坚定地推开安全门,走过的护士笑着说,“又给你妈带好吃的了。”
他没说话,而是把装着衣服的袋子象征性地举了举,就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去。
这一年来,这条走廊里的病人他基本熟了大半,508是位脑瘫病人,眼睛睁着,可大夫说她大部分时候没意识,食管切开,吃饭从那里倒; 509住的是肺衰竭老人,需要时刻吸氧,再加上心梗,早已被折磨得神志不清……
512就是她,一个看着并不算老,却又形同老妪的妇人。
她平静安详,只是眼神空洞,像一具没有生命的玩偶。
他像每次来那样,先打水给她擦洗一遍,再把她抱到一边的躺椅上,把床单被罩换一遍。
忙完一切,他才坐下来。
护士走进来,把病人这两天的情况程式化地说一遍。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她的生命仿佛凝固一般,再没往前走一步, 走,意味着迈向死亡,不走,意味着...... 这真是很矛盾呀。
护士说的好听,“情况非常稳定,她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再稳定一段时间,说不定能出院。”
护士一走,隔壁病人的儿子过来找他,反反复复地说了好一会儿; 他母亲下周要进IcU,IcU费用报不了多少,他正犹豫还有没有这个必要。
那人走后,他拿出饭盒一字摆开,小声说,“我知道你能听得见,你不走,不就是不放心怀怀么,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今天你生日,多少吃一点。”
他挑起煮得软烂的面条先放进小碟子里,浇上鲜红嫩黄的西红柿鸡蛋汁,用勺子拌了拌,送到她嘴边。
她嘴角动了动,他高兴地往里送了点。
半小时后,他收拾起只喝了几口的饭菜走到洗碗池,先把剩饭倒进泔水桶,再接点开水去去油,这一年这活他干熟了;又走进一个人,和他一样,倒饭,去油,最后再刷洗。
他往右瞥了一眼,一个年轻的体态姣好的女子非常仔细地刷着饭盒,长发垂下来遮住视线,她随意抬起湿淋淋的手将头发掖在耳后。
他一惊,忍不住往前探探头。
女子似乎意识到有人在窥视她,不快地抬头瞪他一眼,女子长得还算周正,细看还很漂亮,但两颗大痦子让她多了几分滑稽和刁钻。
水哗哗地流,饭盒被她冲了一遍又一遍。
“注意节约用水。”他忍不住说。
女子扭上开关,甩着饭盒上的水往外走; 他跟在后面,看见她没往左也没往右,直接走进电梯,电梯停在七楼小儿科。
隔壁病人的儿子在楼梯间抽烟,看见他盯着电梯,招手把他叫进去,“你给我出出主意,我们是进IcU,还是就在这里算了。”
他叹口气,“这是世纪难题,怎么决定都是错,只有自己选择,别人帮不上忙。”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对方把烟掐了,不依不饶地想要个答案。
“我会让她进IcU。”
“为什么?”他一脸绝望。
“你不是我,你妈也不是我妈......”他脑子一荡,耳边响起一个女子怯懦的声音,‘你不是我,你妈也不是我妈,我的死活她不会在乎的 ’,他推门往电梯跑,身上的赘肉扑腾扑腾。
电梯门在七楼缓缓打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咚咚乱跳的胸口,一个病房一个病房走过去,走到水房时看见那女子正在刷洗垫子,一股屎尿味从水房里弥散过来,与来苏味混杂在一起,令他喘不过气来。
他退到走廊尽头等着,掏出手机,想了想,又放进去。
十分钟后,女子端着水盆走进楼梯间,他忙跟上去。
天台门哐地一声关上。
他悄悄推开门,天台上横七竖八地搭满晾衣架,晾晒的床单被罩随风扬起,落在地上的阴影像振翅的大鹏鸟,呼啦呼啦,跃跃欲试。
没见那女子的踪影。
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一切都变得恍恍惚惚;他犹豫着退了半步,但还是顺着衣架一排排找过去。
车声人声在这接近天宇的地方变得遥远,只有床单被罩被风吹起落下的声音,他放轻脚步,屏住呼吸,除了自己心跳的咚咚声,还有一种滞重的呼吸声,他心头一凛,大声说,“我看见你了。”
无人应答。
“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弄这些鬼祟的事我可不喜欢。”他侧耳聆听。
依然无人出声。
他迟疑着不敢再动。
突然他感觉有一股狂风从远处呼啸而来,被单吹到他的脸上,裹住他的身体,他挣扎着,撕扯着,倏地,身体仿佛被风高高地抬起来,轻飘飘得浮在半空中,一切负重随风而去,他松了口气; 被单从眼前掠过,一点点飘远。
呯。
他的视线停留在飘飘悠悠一路跟随他最后又落在他脸上的被单上,耳边只剩下‘我是施小琳’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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