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惊弦听完陆清风添油加醋的汇报,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望向镇武司的席位。那个叫穆红袖的女人,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可在此时的蔺惊弦眼中,那份冷静,成了最赤裸裸的“目中无人”;那份专业,成了对整个江湖的“傲慢与蔑视”。
“知道了。”他压抑着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下一刻,他再次举牌的动作,却带上了一股毫不掩饰的狠厉力道,仿佛那块小小的号牌有千钧之重。
“一万五千两!”
他报出的下一个价格,不再是循规蹈矩的千两递增,而是一次性加了足足五千两!
这充满挑衅意味的加价,让镇武司席位上的穆红袖微微蹙了蹙眉。但她依旧保持着冷静,只当这是对方沉不住气的竞价策略,示意副手继续跟价。
“一万六千两。”
观星阁席位上,易先生看到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他优雅地放下茶杯,施施然起身,竟是主动向穆红袖的席位走去。
他并没有直接与穆红袖交谈,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彬彬有礼地向穆红袖身边那位略懂古玩鉴定的中年文官请教书页上的一个古字。
“哎,这位大人,您瞧瞧,这个字可是念‘xuan’?”
两人“友好”而“学术”地交流了片刻,就在那中年文官被捧得有些飘飘然时,易先生仿佛不经意般地重重叹了口气。
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惋惜又无奈的口吻道:“唉,可惜了这株定魂草。我方才从一位剑盟相熟的弟子口中得知,沧浪剑盟的几位长老已经放话,此次定要不惜代价拍下此物,好让朝廷看看,这江湖,终究还是他们剑盟说了算。年轻人嘛,总是气盛了些。”
说完,他便借口告辞,仿佛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
那名中年文官的脸色却瞬间变了。他捧着那本古籍,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俯下身,将这番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穆红袖。
“大人……”
穆红袖听到这话,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这番话,如同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对江湖门派“目无法纪、骄横跋扈”的所有刻板印象。她想起了魏烬都督临行前那阴冷的眼神,想起了镇武司在安乐镇屡屡受挫的尊严,一股被蓄意轻视的怒火,从心底里窜了上来。
理智告诉她,这其中或许有诈。
可那股被当面挑衅的怒气,却已经压倒了理智的警报。
她不再让副手举牌,而是亲自拿起了那块冰冷的号牌。
“五万两!”
她冷冷地报出了一个价格,一个比蔺惊弦高出整整一万两的惊人价格。
哗——!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火药味。这已经不是竞价,这是公开宣战!
拍卖台上,苏清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她知道,自己期待已久的大鱼,终于彻底上钩了。
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恰到好处的语调高声说道:“镇武司出价五万两白银!看来朝廷对此物也是志在必得!那么,沧浪剑盟,是否要继续呢?”
这句话像一勺滚油,狠狠泼进了蔺惊弦心中的火堆。
他怒极反笑,猛地站起身,针锋相对地吼道:“六万!”
“嘶……”
一个刚刚还想举牌捡个漏的西域富商,默默地放下了手,肥硕的脖子使劲往后缩了缩,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神仙打架的凡人,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碾成齑粉。
懒人武馆的后院里。
欧冶钧还在和那口水缸上的锈迹较劲。他发现无论自己用什么方法清理,那丝暗红色的锈迹总会在片刻后,从缸体内部重新顽强地渗出。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连忙在随身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不可思议!此物竟蕴含‘生生不息’之至理!非凡铁,非凡铁!此乃‘道器’之胚胎啊!”
醉风楼内,战火重燃。
“大人!冷静!这个价格已经超出我们的预算太多了!”穆红袖的副手在她耳边急切地劝道。
穆红袖置若罔闻。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蔺惊弦,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七万!”她再次举牌,声音冰冷刺骨。
醉风楼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因那“七万两”而掀起的喧哗,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喉咙,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个已然杀红了眼的席位上。一个代表着江湖的至高颜面,一个代表着皇朝的绝对威严。这已经不是在买一株草,而是在用白花花的银子,进行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血腥决斗。
拍卖台上,苏清蝉成了风暴的中心。
她却不急,反而优雅地提起一只小巧的紫砂茶壶,亲自为面前空着的茶杯添上了滚烫的茶水。她没有看任何人,动作从容不迫,每一次茶水冲入杯中发出的“哗哗”声,都像是战鼓的催命鼓点,清晰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八万!”蔺惊弦的声音已然有些沙哑。
“九万!”穆红袖毫不示弱。
价格的单位,不知何时已经从“两”白银,悄然变成了以“万两”为单位的豪赌。那些专门用来装盛元玉的、由金丝楠木打造的箱子,被两方的手下流水般地抬进万商钱庄的后台验资处,看得旁边的富商们心惊肉跳。
苏清蝉的表演,就在这烈火烹油的氛围中,开始了。
当蔺惊弦再次喊出“十万”这个整数时,她抚掌赞叹,声线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敬佩:“不愧是执掌武林牛耳的沧浪剑盟,这份气魄,天下谁人能及?小女子佩服!”
而当穆红袖面无表情地跟上“十一万”时,她又将目光转向镇武司,盈盈一笑:“大靖皇朝的威严,果然不容挑衅!有镇武司诸位大人在,何愁宵小不平,国威不彰?”
她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刻刀,将两人死死地钉在了各自阵营的荣誉柱上,下不来台。
沧浪剑盟的席位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一位随行的白发长老,颤巍巍地递给蔺惊弦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笔锋却力透纸背,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此事关乎我剑盟百年声誉,若输给朝廷鹰犬,你我皆无颜回山面见盟主!”
蔺惊弦看完纸条,那只平日里持剑稳如磐石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他忽然感觉,自己不是在为一株灵药竞价,而是被整个剑盟的荣辱兴衰所绑架,成了一个披着光鲜外衣的囚徒。
另一边,镇武司的席位同样不好过。
穆红袖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副手脸色惨白,声音发颤地在她耳边报告:“大人,我们……我们带来的所有元玉都已押上!若再加价,只能……只能动用那笔‘紧急军备款’了!那可是……违规的啊!”
“紧急军备款”五个字,像五根钢针,狠狠刺入穆红袖的耳中。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蔺惊弦那副“势在必得”的倨傲模样,又想起了魏烬都督离京前,那双仿佛毒蛇般湿冷阴鸷的眼神。
若是赢了,是本分;若是输了,还是输给了最让都督不屑的江湖草莽……
她贝齿紧咬,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哎呀呀!不得了!不得了!”
会场角落里,说书人百里说的茶摊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激动得唾沫横飞,醒木拍得“啪啪”作响:“诸位看官!最新回目!就叫《剑仙一怒掷万金,神捕倾国竞灵草》!你们说,好不好啊!”
“好!”周围的看客们起哄般地叫好,气氛比拍卖台还热烈。
就在这时,苏清蝉看准了双方情绪的临界点,抛出了那致命的一击。
她故作惋惜地轻叹一声,仿佛是无意中想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哦,瞧我这记性,小女子差点忘了。据一本古籍残卷记载,此定魂草若是能以‘沧浪剑诀’的真气进行催化,药效还可再增三成呢!”她顿了顿,环视全场,声音里充满了无辜,“唉,这等奇物,对别家而言或许只是宝物,对沧浪剑盟来说,实乃天赐之缘啊。”
这句半真半假的谎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天赐之缘!”
蔺惊弦听到这话,血气瞬间冲上头顶。他将之前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算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双目赤红地认定,这是天意!是此物必归剑盟的预兆!
而另一边,穆红袖在听到“紧急军备款”几个字后,她的理智终于在情绪的沸油中,艰难地浮了上来。
为了所谓的意气之争,动用那笔足以让她掉脑袋的款项,去成全一个商人的算盘?
蠢!愚蠢至极!
她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决然地,冲着身旁的副手,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放弃。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细微,以至于全场只有她身边那名如蒙大赦的副手,和一直用眼角余光锁定着她的苏清蝉看到了。
而蔺惊弦,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对面那个沉默的敌人身上。
在他看来,穆红袖的沉默,不是放弃,而是在积蓄力量!她一定是在准备报出一个最后的、决定性的、足以将自己彻底碾碎的价格!
不能给她机会!
绝不能!
为了不给对方任何机会,为了彻底碾碎对手的意志,为了向全天下证明沧浪剑盟那不容置疑的“强大”。
蔺惊弦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双目赤红,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从胸腔里嘶吼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数字:
“二十万两白银!外加……我沧浪剑盟未来十年在青州南部所有产业三成的收益权!”
整个醉风楼,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几乎是赌上了未来的价格,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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