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漫过葆仁堂的窗棂，玻璃门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撞开。一个男人背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冲进来，孩子被毯子包成个粽子，咳嗽声却像漏风的风箱，“空空”地透着股闷响，听着就让人心揪。
“陈大夫！林大夫！救救孩子吧！”男人把孩子放在诊床上，额头上全是汗，说话都带着喘，“这咳得快半个月了，夜里根本没法睡，西药吃了一堆，吊瓶也打了，就是不见好，刚才咳得脸都紫了！”
林薇赶紧掀开毯子一角——孩子约莫五六岁，小脸憋得通红，眼睛闭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每咳一声，小身子就剧烈地抽搐一下，像被人攥住了喉咙。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不算烧，又试了试脉搏，细而快，像惊惶的小鼓点。
“什么时候开始咳的？”陈砚之已经洗了手过来，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刚贴上孩子后背，孩子就猛地一颤，咳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前阵子淋了场秋雨，”男人搓着手，声音发颤，“刚开始就偶尔咳两声，我以为是小感冒，没当回事，结果越来越重，尤其夜里，一躺下来就咳得没完，必须坐起来抱着才能喘口气，痰还特别多，白乎乎的，黏得能拉丝。”
里屋的爷爷端着杯热茶出来，刚喝了一口，听见孩子的咳嗽声又放下了，“让孩子张开嘴我看看。”
男人赶紧捏开孩子的嘴，孩子疼得“呜呜”哭，喉咙口红肿得厉害，小舌头伸出来，苔白腻得像涂了层奶油。爷爷又让孩子伸出小手，指尖凉丝丝的，手心却潮乎乎的全是汗。
“这是啥怪毛病啊？”男人急得直转圈，“医院拍了片，说肺没事，就是支气管炎，可药怎么就不管用呢？”
陈砚之取下听诊器，眉头微蹙：“听诊器里能听到湿啰音，痰声很重，孩子躺下就咳得厉害，坐起来能稍好点，对不？”
“对对对！”男人连连点头，“夜里就得抱着，我和他妈妈轮流换班，快熬垮了！”
林薇在一旁记录着：“咳嗽夜甚，痰多色白质黏，伴胸闷，纳差，舌淡苔白腻，脉滑数……”她抬头看向陈砚之，“这像是痰湿阻肺？”
“不止，”陈砚之摇摇头，目光落在孩子潮乎乎的手心，“你看他手心汗多，舌苔腻得化不开，还有点喘，是痰湿郁久，兼有肺气虚了。光用止咳药不行，得化痰、燥湿、还得补补肺气，不然痰根去不了，咳就停不了。”
爷爷这时开口了，慢悠悠地说：“朱丹溪说‘百病多由痰作祟’，这孩子的痰就是祸根。但痰湿黏腻，得用点猛药化掉，又不能伤了孩子的正气——张从正的‘攻邪’得配着李东垣的‘补土’来，才稳当。”
陈砚之点头，拿起笔开方：“先用二陈汤打底，半夏6g，陈皮6g，茯苓9g，甘草3g，这四味是治痰的老搭档，能燥湿化痰，让黏痰变稀，好咳出来。”
林薇一边碾药一边问：“要不要加苏子？苏子能降气，对这种躺下就咳的管用。”
“加5g，”陈砚之笔锋不停，“苏子降气化痰，刚好对付他夜间气逆的毛病。孩子痰黏得厉害，得加点莱菔子6g，消食化痰，还能帮着开胃口——你是不是说他这阵子不怎么吃饭？”
男人忙应：“是啊！一口饭都咽不下去，就靠喝点牛奶续命！”
“痰湿堵在肺里，脾胃也跟着受连累，”陈砚之解释道，“加炒麦芽9g，既能消食，又能疏肝，孩子生病久了，肝气容易郁着，得顺顺。”
爷爷这时又说：“他这咳嗽耗气，光化痰不够，得加点补肺气的，不然痰清了，肺气虚还会再生痰。李东垣最看重脾肺同补，脾是‘生痰之源’，肺是‘贮痰之器’，白术6g，党参6g，加进去，健脾益气，从根上断痰源。”
“爷爷说得对，”陈砚之添上这两味，又想了想，“孩子夜里咳得凶，是痰浊遇寒加重，加生姜2片，温肺化饮，再少来点细辛1g，别怕这药烈，小剂量能通阳散寒，帮着化痰，还不会伤着孩子。”
林薇把药一味味称好，用滤纸包起来，边包边嘱咐：“这药得这么煎：先泡20分钟，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20分钟，药汁倒出来，再加温水煎15分钟，两次的混在一起，分三次喝，饭后温着喝，别太烫。”她掂量着药量，“孩子小，一次喝两汤匙就行，别强灌。”
男人捧着药包，还是不放心：“这药苦不苦啊？他现在连水都不爱喝……”
“有点苦，”陈砚之从抽屉里摸出颗冰糖，“喝完药给他含半颗，别多吃，免得生痰。对了，夜里别让孩子平躺着睡，后背垫个小枕头，成半坐的姿势，能舒服点。”
爷爷这时又端起茶杯，慢悠悠补充：“回家用生姜3片，葱白两段，煮点水给孩子泡泡脚，泡到微微出汗就行，能帮着散寒，配合药效果更好。记住，别吃甜的、凉的，尤其冰淇淋、蛋糕，一口都不能沾，那是在喂痰呢。”
男人千恩万谢地背着孩子走了，孩子还在咳，但听着似乎比刚才顺了点。林薇收拾着桌面，看了眼药方，“二陈汤化痰，苏子降气，党参、白术补肺气，加了莱菔子和麦芽消食，还兼顾了散寒……这方子真像把朱丹溪的化痰和李东垣的补土捏到一块儿了。”
“对付这种痰湿兼气虚的咳嗽，就得这么来，”陈砚之擦着听诊器，“光攻痰，孩子扛不住；光补气，痰排不出去，反而堵得更厉害。张从正的‘攻’得有李东垣的‘补’拖着，才不会伤了本。”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隔壁传来孩子模糊的笑声，林薇望着药方上的字迹，忽然觉得这中医药理就像过日子，得有攻有守，有补有泻，才能慢慢理顺那些缠缠绵绵的毛病，让日子重新变得清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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