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深海最底部的石子。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沉重而安宁的虚无。这便是《冰心诀》龟息敛神法门带来的深度休眠状态——将生命活动降至最低,如同冬眠的熊,以近乎停滞的新陈代谢来抵御恶劣环境,延缓死亡的到来。
在这片意识的虚无之海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也许过了一天,也许过了三天,也许更久。
某一刻,那深沉的虚无中,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那不是来自外界的声音或触碰,而是源于身体内部,源于骨髓最深处、脏腑最核心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
起初,它微弱得像风中之烛,随时可能熄灭。但它顽强地存在着,并且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开始向周围蔓延。
伴随着这丝暖意的蔓延,麻木和僵硬的感觉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醒前兆般的、遍布全身的酸麻和隐痛。疼痛先于意识回归,如同忠实的哨兵,提醒着这具躯体所承受的重创并未消失,只是被暂时“冻结”了。
肺部的灼痛感首先清晰起来,每一次极其微弱、间隔极长的自主呼吸(龟息状态下呼吸近乎停止),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气。接着是左肩的伤口、周身的擦伤和冻伤、经脉破损处的滞涩感……各种不适如同苏醒的恶魔,争先恐后地涌入逐渐恢复的感知。
然而,与疼痛一同回归的,还有一丝……力量?
极其微弱,如同初春冰层下第一道潺潺溪流,细小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生命复苏的韧性。
这股力量,源自丹田气海最深处那几乎干涸的旋涡。此刻,那旋涡的转速似乎加快了一丝丝,虽然依旧无法产生可供调动的真元,却开始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吸纳着什么。
杨凡的意识,就在这疼痛与微弱暖流的双重刺激下,如同潜水者从深海上浮,一点点挣脱黑暗的束缚,艰难地、沉重地,浮向感知的“水面”。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滴答……滴答……”
清脆而有规律的水滴声,近在咫尺。不同于暗河奔流的哗哗声,这声音更轻、更脆,仿佛是从岩穴顶部的钟乳石上滴落,敲击在下方某个小水洼或石面上。
接着,是触觉。
背部传来的不再是纯粹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而是一种相对“温和”的阴冷。地面是粗糙的砂石混合质感,有些硌人,但不再湿滑粘腻。身下的衣物似乎已经半干,紧贴皮肤的感觉虽然不适,但没有了之前那种湿冷如裹尸布的绝望感。
嗅觉也回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混杂着岩石本身特有的微咸矿物质气息,以及……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类似于陈年地下根茎腐烂后又新生般的、微涩而沉郁的“生气”。这“生气”极其微弱,若非他此刻感官在龟息后变得异常敏锐(这是龟息法苏醒初期的暂时性增强),几乎无法察觉。
最后,是沉重如铅的眼皮,被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光亮吸引,艰难地撑开了一条缝隙。
光。
真的有光。
不是幻觉,不是臆想。
那光芒极其黯淡,呈现一种幽幽的、如同最劣质萤石发出的淡绿色微光。光源似乎来自岩穴的深处,光线曲折反射,勉强照亮了杨凡周围大约数尺的范围,让他能模糊看清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小岩穴的轮廓。
岩穴大约一丈见方,顶部低矮,需弯腰才能站立。地面是粗糙的砂石,靠近入口处(他记得自己爬进来的方向)比较干燥,向内则逐渐变得潮湿。岩壁呈现深灰色,表面布满水蚀的痕迹和薄薄的、深绿色的苔藓。那“滴答”声,正是从洞穴深处某个角落传来。
光线虽弱,但对在绝对黑暗中待了不知多久的杨凡来说,无异于久旱甘霖。他的瞳孔缓缓收缩,适应着这微弱的光明,同时,彻底清醒过来的意识开始飞速运转。
“我还活着……”这个认知如同暖流,瞬间冲淡了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和虚弱感。
他首先尝试内视。
神识依旧受损严重,探查时如同透过布满裂痕的毛玻璃看东西,模糊而刺痛。但比起昏迷前那几乎溃散的状态,已经好了太多。他能“看”到,丹田气海中那近乎干涸的旋涡,此刻正以极其缓慢但稳定的速度旋转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性质沉凝厚重的“气”,正被它从周围环境中汲取、炼化、吸纳。
这“气”……杨凡仔细感知,心中微微一动。
并非他熟悉的、相对中正平和的天地灵气,也不同于外面暗河上空浓郁的阴煞寒气。这气息更加沉滞、更加内敛,带着大地的厚重与深藏,性质上……竟然与他主修的《地煞镇岳功》所凝练的戊土真元,有七八分相似!不,甚至更为精纯、更为古老,仿佛是最本源的地脉阴浊之气沉淀、凝炼了无数岁月后,褪去了暴烈和污秽,只剩下最精纯的“地阴之精”!
“这里是……地脉阴穴的余脉?或者接近某处地阴汇聚之所?”一个念头闪过。
《地煞镇岳功》本就是引地煞之气入体,锤炼己身。地煞之气中本就包含阴浊地气。这精纯的“地阴之精”,对于此刻真元属性为戊土、又重伤虚弱的他来说,简直是绝佳的补品!虽然吸收炼化速度慢得令人发指(毕竟他功法层次和状态都太差),但胜在源源不断、性质相合,且异常温和,不会对重伤的经脉造成额外负担。
这或许能解释,为何在如此阴寒恶劣的环境下,他没有迅速冻毙,反而在龟息中缓慢稳定了伤势,甚至恢复了一丝根基。不是回气丹的功劳(那点药力早就耗尽了),而是这环境无意中暗合了他的功法属性,为他提供了最基础的“生存土壤”!
这个发现让杨凡精神大振。求生的希望,从渺茫的一丝,变成了切实的可能。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虽然依旧无力,酸麻疼痛,但已经能够听从意识的指挥。他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蜷缩的姿态调整成盘坐——尽管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虚汗。
坐定后,他并未急于运转功法大量吸纳地阴之精。重伤之躯,经脉脆弱,过犹不及。他先按照《地煞镇岳功》最基础的温养法门,以意念引导丹田内那微弱到极致的气旋,如同春风化雨般,极其轻柔地滋润着受损最轻的几条主要经脉,尤其是连接心肺、维系生机的几条。
这个过程缓慢而枯燥,需要极致的耐心和对自身状态精准的把控。任何急躁都可能引动伤势,前功尽弃。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滴答”的水声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当杨凡感觉胸腔内的灼痛缓解了一两分,呼吸不再那么艰难时,他才缓缓停下这初步的温养。真元总量几乎没有增长,但经脉的“活性”恢复了一丝,身体核心区域的温度也略微提升,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睁开眼,目光投向岩穴深处那淡绿色微光的来源。
光线很弱,看不清具体情形,但能隐约看到岩穴向内似乎还有延伸,并非死胡同。
“必须探查清楚。”杨凡心中暗道。这里虽然暂时安全,且有适合他的地阴之精,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需要水(干净的水源),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为可能的“出路”做准备。这光芒,或许就是线索。
他再次尝试站起。双腿依旧酸软无力,支撑身体时微微打颤。他扶着湿滑的岩壁,喘息片刻,才勉强站稳。从储物袋中(感谢简易防水禁制)摸索出一块备用的、品质最差的荧光石。原本明亮的荧光石在这里只能发出昏黄微弱的光,但足够照亮身前几步的范围。
他一手扶着岩壁,一手举着荧光石,脚步虚浮地,朝着洞穴深处,那淡绿色幽光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去。
洞穴向内逐渐收窄,地面也更加潮湿,生长着更多滑腻的苔藓。空气阴冷,但那沉郁的“地阴之精”气息似乎更加浓郁了一丝。
走了大约七八丈,前方出现一个转弯。转过弯,眼前的景象让杨凡微微一怔。
这里是一个稍大的腔室,约有普通房间大小。腔室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天然形成的石盆,盆中积蓄着半池清澈的液体,那淡绿色的幽光,正是从池底散发出来的——光源是几块嵌在池底岩石中的、天然形成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不知名矿石。
更让杨凡注意的是石盆边缘和腔室四周的岩壁。
岩壁上,生长着一些奇特的植物。不是苔藓,而是一种低矮的、叶片肥厚呈深紫色、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草本植物。它们稀疏地分布着,每一株都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灵气波动,那灵气性质……赫然也是精纯的阴属性,与地阴之精同源!
“阴属性灵草?虽然品阶看起来极低,可能连一阶都勉强,但……”杨凡眼中闪过亮光。有灵草,哪怕是最低等的,也意味着这里有相对稳定的、适合植物生长的“生态”。而且,这些灵草蕴含的阴属性灵力,或许能帮他更快地恢复一些真元,甚至……处理伤口?
他的目光落在石盆中清澈的液体上。小心地俯身,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没有异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清凉的矿物质气息。他用舌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一股冰凉舒爽的感觉传来,其中蕴含的阴寒水灵之气颇为精纯,但比起暗河水温和太多,似乎还掺杂了一丝那发光矿石带来的微弱生机。
“可以饮用,或许还有微弱的疗伤镇定之效。”杨凡判断。这对于严重缺水的他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他没有立刻痛饮,而是先仔细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隐藏的危险(如毒虫、诡异的符文等),然后才回到石盆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池水,小口小口地喝下。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滋润着几乎要冒烟的脏腑,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水中蕴含的微弱灵气和清凉之意,似乎稍稍缓解了肺部的灼痛和全身的燥热感(失温后期的反常发热)。
喝了几口后,他停下,等待身体反应。确认无碍后,才又喝了一些。随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口(左肩、膝盖磨破处)用池水清洗。池水清凉,似乎有微弱的止血镇痛效果,清洗时虽然疼痛,但之后伤口的灼热感明显减轻。
做完这些,他已经累得几乎虚脱,靠着石盆边缘坐下,剧烈喘息。
休息片刻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株深紫色灵草上。犹豫了一下,他选择了一株长得最健壮、灵气相对最饱满的,小心地连根拔起。
灵草入手冰凉,叶片肥厚多汁。他摘下一片最小的叶子,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一股极其苦涩、又带着清凉辛麻的汁液在口中化开,顺着喉咙流下。很快,一股微弱的、但性质精纯温和的阴寒灵力在腹中化开,缓缓融入几乎干涸的经脉,被丹田气旋贪婪地吸收、炼化。虽然量很少,但比单纯吸收环境中稀薄的地阴之精要快得多!
更重要的是,这灵力似乎对稳定神魂、镇痛安神也有些许效果。他感觉识海的刺痛又减轻了一丝。
“天无绝人之路……”杨凡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丝。
他盘坐在石盆边,开始有计划地、缓慢地吸收炼化那株灵草的药力,同时引导环境中更浓郁的地阴之精。这一次,他的目标不仅仅是温养,还要尝试修复几条关键经脉的破损,为后续恢复真元打下基础。
昏暗的绿色幽光下,重伤的修士如同蛰伏的困兽,在这绝地深处的无名腔室中,开始了缓慢而坚定的复苏。每一丝灵气的吸收,每一点伤势的稳定,都是向生存迈出的坚实一步。
而在他怀中,那几块沉寂的黑铁片与青铜残板,在这充满精纯地阴之气的环境中,表面那些古老纹路的深处,似乎有比萤火更暗淡的微光,极其缓慢地、仿佛呼吸般,明灭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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