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气虽退,青泥村的夜晚却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
后半夜,村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压抑的哭泣、惊恐的议论,以及更多家畜不安的躁动声。
陈老头家隔着薄薄的土墙,能听到隔壁邻居一家压低声音的争吵和孩子的啜泣,似乎他们家养的看门狗没能熬过刚才那一劫。
更远处,隐约有火光晃动,大概是有人壮着胆子点了火把查看鸡舍或院落,但很快又熄灭了,大概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心悸的景象。
阿木紧紧蜷缩在爷爷怀里,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陈老头枯瘦的手一下下拍着孙子的背,眼神却越过黑暗,望向里间魏殳的方向,充满了忧虑和后怕。
他活了大半辈子,听说过不少山野精怪、阴邪作祟的传说,但亲身经历如此诡异可怕的事情,还是头一遭。
这位魏公子,不仅一眼看出门道,随手用的土法子竟真能暂保平安,其来历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惊人。
只是……这山里的脏东西好像比往年听闻的任何山魈鬼魅都要邪门,魏公子又伤得如此之重……
魏殳没有理会外间的动静,他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两件事上:一是继续以龟速引导灵玉髓的灵气修复己身;二是全力感应着外界残留的气息变化,尤其是阴气退去的方向。
那阴寒雾霭退走时,并非完全散入山林,而是有相当一部分,如同受到地脉牵引般,向着村子西北角,靠近青泥山坳一处更低洼的方向汇聚而去。
那个方向,给魏殳一种更加凝实和污浊的感觉。
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
就在魏殳准备收回部分心神,稍作休整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响,顺着地面,隐隐约约地传入了他的感知。
不是声音,更像是一种……震动。
一种带着规律性的、沉闷的“咚……咚……”,如同有人在远处用重物轻轻敲击地面,又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有节奏地……蹦跳?
这震动感极其微弱,若非魏殳神魂感应特殊,且此刻万籁俱寂,几乎无法察觉。
它传来的方向,正是阴气汇聚的西北角!
几乎同时,魏殳颈间那枚沉寂的混沌晶石,毫无征兆地轻轻一颤!
这一次,不再是微弱的牵引感,而是一种极其短暂的、冰凉的悸动,仿佛被某种同源但更加邪恶、混乱的存在所惊扰!
悸动一闪而逝,晶石重归沉寂。但魏殳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
有东西!
不仅仅是弥漫的阴气,已经有实体化、或者至少是半实体化的东西,在西北角那个阴气汇聚点活动!
而且,那东西的气息,竟然能引动混沌晶石的短暂反应?
虽然那反应充满了排斥与冰冷,但也说明,那东西的源头,很可能与门后力量有更深的关系!
难道是门后杂质混合此地阴气与亡魂怨念,催生出了某种邪祟?
还是说,那里本来就存在着什么古老的东西,被渗透的力量激活或污染了?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危险升级。
那东西现在或许还在聚集阴气,或者受限于某种规则,没有直接进村,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整个青泥村的巨大威胁。
下一次月黑风高,或者它积累够了力量,这脆弱的村落恐怕不堪一击。
而他自己,此刻却几乎毫无应对之力。
刚才的土法子只能应付无意识的阴气弥漫,对那种可能已具形体的邪物,恐怕毫无作用。
必须尽快恢复!
必须弄清楚那西北角到底有什么!
天色终于蒙蒙亮,青灰色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晨雾和茅屋的缝隙。
村中的骚动渐渐平息,但一种更加沉重的恐惧气氛,却笼罩着整个青泥村。
陈老头一夜未眠,眼中布满血丝。
他早早起身,先是检查了鸡舍——里面三只下蛋的母鸡僵硬地躺在干草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羽毛黯淡,眼珠蒙着一层灰白,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
老头叹了口气,默默地用破席子将鸡尸卷了,拿到屋后远处挖坑埋了。
阿木也醒了,小脸苍白,眼下发青,默默帮爷爷烧水。
他看着爷爷埋鸡的背影,又看看紧闭的里间门帘,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早饭后,陈老头犹豫再三,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魏殳已经靠着土墙半坐起身,脸色依旧苍白如纸,但眼神比昨夜清明了一些。
“魏公子,”
陈老头搓着手,语气恭敬而忐忑,“昨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老汉我……我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陈老但说无妨。”魏殳语气平淡。
“公子……是不是看出了这山里……那东西的根脚?”
陈老头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不瞒公子,我们青泥村世代住在这里,靠山吃山,早年也听过些山精野怪的传说,但像昨晚那么邪性、能让整个村子鸡犬不宁的,从没遇过。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早上埋鸡的时候,碰到村头的赵瘸子,他说他家婆娘昨夜起夜,迷迷糊糊好像看到窗外有个黑影,一跳一跳的,往村后老井那边去了,吓得她瘫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我听着,心里头直发毛。村后那口老井,早就枯了,平时没人去……”
老井?
西北角?
魏殳眼神微凝。
昨夜他感应到的阴气汇聚点和那诡异的震动,似乎就在村子西北方位!
“那口井,有什么特别?”魏殳问。
“特别?”
陈老头回忆着,“那井怕是比我爷爷的岁数还大,早几十年就干了。听更老的老人说过,井打成那年就不怎么出水,后来干脆彻底枯了。位置也偏,靠着山脚,有人说那地方风水不好,阴气重,所以井才打不出水。这些年除了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去那儿玩,大人都绕着走。”
他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公子,您说……昨晚那东西,会不会就躲在老井里头?那赵家婆娘看到的黑影……”
魏殳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陈老,你对青泥山熟悉,可知道山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特别深的山洞、终年不见阳光的深谷、或者有什么古老的传说遗迹?”
陈老头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青泥山就是些寻常山岭,林子密些,野兽多些。特别深的洞……好像没有。传说嘛,无非是些山神老爷、大仙之类的老话,每个山头都这么传,当不得真。哦,对了,”
他忽然想起什么,“要说古怪,老鹰坳算一个,就是发现公子的那个山坳,平时雾气重,老一辈都说那里不干净。还有就是……后山有一片地方,叫落魂坡,树长得特别密,光线都透不进来,进去容易迷路,夏天都阴凉得刺骨。有胆大的猎户进去过,说里面静得吓人,连虫叫都没有,还有人说看到过白影子一晃而过……不过那也是好些年前的说法了,后来就没人敢深入了。”
落魂坡?
魏殳记下这个名字。
听描述,像是一处天然的聚阴地。
但仅凭天然聚阴,似乎不足以解释昨夜那种带有门后气息的阴气弥漫。
问题的关键,恐怕还是在那口枯井,以及它可能连接的东西。
“陈老,”
魏殳沉吟片刻,道,“我的伤势需一些特殊药材或地气辅助方能加快恢复。你所说的枯井和落魂坡,可能对我有用。但我如今行动不便,需人引路,且此事恐有风险。”
他看向陈老头,“村中可有胆大心细、对山路熟悉,且近日家中未遭明显阴气侵扰的青壮?”
他想找个人先去探探路,至少确定枯井周围的大致情况。
自己目前的状态,走到村口都费劲。
陈老头面露难色:“公子,昨夜那一闹,村里人都吓破了胆,青壮劳力虽有,但让他们现在去枯井那边……怕是没人敢。而且,”
他叹了口气,“不瞒公子,村里最近……其实不太平。前些日子,村东李家的二小子,上山砍柴,天黑了都没回来,第二天找到人,已经昏倒在老鹰坳边上,醒来后浑浑噩噩,胡言乱语,看了郎中也不见好,说是丢了魂。还有,村西王寡妇家晾在院里的衣服,前几天总是莫名其妙地掉在地上,沾满泥巴,像是被人踩过,可院门关得好好的……大家私下里都说,怕是山里不干净的东西,早就开始闹了,只是昨晚特别厉害。”
魏殳眉头微蹙。
看来异常并非始于昨夜,只是昨夜阴气大盛,彻底显化。
那个李二小子昏倒的地方是老鹰坳,正是节点所在。
王寡妇家的怪事……像是低级的游魂或地缚灵恶作剧,但也可能是阴气滋生的前兆。
情况比他想的更糟糕。
这个村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侵蚀了。
“爷爷,”
一直默默听着的小阿木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心,“我……我可以给魏大哥带路。我常跟爷爷上山采药,落魂坡外面那片林子我熟。枯井……我也知道在哪。”
“胡闹!”
陈老头立刻呵斥,“那地方是你能去的吗?不要命了!”
阿木缩了缩脖子,但眼神倔强:“魏大哥是好人,他需要帮忙。而且……而且我昨晚系了草绳,今天感觉好好的,鸡死了我都没事,说不定……说不定我不怕那东西?”
孩子的话天真,却让魏殳心中一动。
他仔细看向阿木。
男孩虽然面色因惊吓和营养不良而不佳,但眼神清澈,眉心之间,在魏殳微弱的灵觉观察下,似乎比寻常孩童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净气。
难道这小孩天生体质偏阳,或者心思纯粹,对阴邪之气有微弱的抵抗力?
所以昨夜阴气弥漫,他除了感到寒冷恐惧,并未像家中禽畜一样直接遭殃?
这倒是个意外的发现。
若真如此,阿木确实比一般村民更适合带路——至少不那么容易在靠近阴气源头时直接昏厥或中邪。
“阿木,”
魏殳看向男孩,语气认真,“你不怕吗?那井边,可能真有不好的东西。”
阿木咽了口唾沫,小手攥紧了衣角,用力点了点头:“怕……但我更怕那东西再来,爷爷咳嗽会加重,村里大家都会遭殃。魏大哥你有办法,我想帮你。”
陈老头还想说什么,魏殳却抬手止住了他。
“陈老,让阿木带我到村口,指明枯井和落魂坡的方向即可,不必靠近。我会另想办法探查。”魏殳说道。
他自然不会真让一个孩子去涉险,但需要阿木帮他确定具体方位和路径。
陈老头看看孙子,又看看魏殳,最终长叹一声,不再反对。
他知道,这位魏公子恐怕真有办法解决村里的祸事,而孙子……或许真有那么点不同寻常。
“那……公子千万小心。阿木,你听公子的话,指了路就赶紧回来!”陈老头反复叮嘱。
计议已定,只待魏殳再多恢复一丝气力,便要开始对这青泥村诡异之事的第一次主动探查。
而窗外的天色,虽然亮了,青泥山的方向却依旧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之中,仿佛那头不祥的巨兽,正张着无形的大口,等待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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