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晌午,日头正盛。
苏府的车马便浩浩荡荡停在了谢府门前。
那阵仗,比之上次登门拜访时,还要气派三分。当先一辆紫檀木嵌螺钿的马车,帘幔是上好的湖绸,四角挂着银铃,风一吹,叮当作响。
后头跟着十几辆大车,装满了用红绸覆盖的箱笼,一路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苏老夫人一身石青缀金绣纹褙子,头戴嵌红宝的金抹额,由两个贴身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领着满箱的绫罗绸缎、珠玉古玩,气派十足地进了谢府的门。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想好了,今日自己亲自登门,已是给了谢家天大的面子。她会先礼后兵,客气地提出亲事,若是谢家识趣,便顺势接了这台阶。若是不识趣……哼,她也得让他们知道,苏家的门,不是想进就能进,想拿乔就能拿乔的。
彼时沈灵珂正陪着谢雨瑶在后院的沁芳亭里聊天解闷。
亭外荷花开得正好,清风徐来,送来阵阵幽香。
谢雨瑶一身浅碧色罗裙,眉眼间已不见当初的愁苦,反而因为即将入宫面圣,添了几分沉静与期待。
听闻丫鬟禀报苏家来人的消息时,她端着茶盏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沈灵珂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只抬手抚了抚自己愈发显怀的小腹,唇边噙着一抹淡笑,对谢雨瑶道:“妹妹且安心在此候着,赏花品茶,什么都不要想。大嫂替你去会会这位苏老夫人。”
谢雨瑶看着她,眼中满是信赖,用力地点了点头。
沈灵珂这才吩咐丫鬟,不必去正厅,只在偏厅里招待,又让人搬来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在偏厅上首坐下。她背脊挺得笔直,虽怀着身孕,眉宇间却不见半分柔弱,反倒因着连日来在府中理事,多了几分当家主母的威仪。
苏老夫人由人引着,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心中已是有些不快。
她是什么身份?亲自登门,谢家的老祖宗和首辅夫人竟不亲自到门口迎接,只派了个管事妈妈,这成何体统!
待她憋着一肚子火气走进偏厅,一眼便瞧见施施然坐在上首的沈灵珂时,那股不快霎时就涌到了顶点。
一个小辈,见了她这个太傅府的老夫人,竟敢不起身行礼,还大喇喇地坐着等她?
苏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但一想到今日此来的目的,还是强压下火气,面上堆着笑道:“首辅夫人,老身今日登门,是为……”
“老夫人一路辛苦,请坐。”沈灵珂抬手打断她的话,声音清泠,不卑不亢。
春分极有眼色地奉上茶来。
沈灵珂既不起身相迎,也不行大礼,只在苏老夫人落座时,微微颔首,算是见了礼。
这礼数周全,却也透着一股子明明白白的疏离与轻慢。
苏老夫人被这一下噎得不轻,心口堵得慌,只得讪讪落座。她端起茶盏,连茶水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便重重放下,决定开门见山,好掌握主动。
“首辅夫人是个通透人,老身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前来,是为了我那孙子慕言与雨瑶小姐的婚事。先前之事,原是有些误会,如今误会冰释,老身想着,不如……”
“哦?”沈灵珂轻轻挑了挑眉,指尖在腹上缓缓摩挲着,那姿态慵懒又从容,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老夫人这话,倒是叫灵珂糊涂了。先前,苏夫人不是说,儿女姻缘,主要看各自法缘么?再说,当时您和苏夫人也并未明确表态,我们还以为,那不过就是及笄宴前的一次寻常聚头罢了。怎么今日,又成了误会了?”
她将苏夫人当日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
苏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干笑道:“那是慕言母亲不懂事,胡乱说话,当不得真……”
“哦?”沈灵珂微微倾身,一直半垂着的凤眸陡然抬起,里面的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苏老夫人,“老夫人这话,怕是连自个儿都不信吧。”
她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诮。
“当初苏家看不上这门亲事,是嫌我这二妹妹的母亲行事上不得台面,怕累及苏家门第清誉。如今巴巴地带着厚礼上门,是因为我这二妹妹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识,成了京中人人称颂的才女、善女。”
“这前后的变化,当真是有趣得紧。老夫人,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直白得如同一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苏老夫人的脸上。
苏老夫人的脸色霎时由红转白,身旁的嬷嬷见状不妙,忙想开口打圆场:“首辅夫人,您……”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沈灵珂眼风一扫,那嬷嬷便被她眼中慑人的气势吓得噤了声,呐呐地退了回去。
“首辅夫人言重了。”苏老夫人强撑着体面,声音都有些发颤,“雨瑶姑娘本就蕙质兰心,先前是我们……是我们有眼无珠……”
“老夫人。”沈灵珂再次截断她的话,语气却淡了几分,透出些许不耐,“雨瑶虽是我谢家二房的妹妹,却也是我夫君正经的嫡亲堂妹,于我们长房而言,也是金枝玉叶般的人儿。”
“她闭门抄经,为江南灾民祈福,那是她心怀天下,有仁善之心。可不是为了攀附谁家,更不是为了叫苏家回头的。”
她顿了顿,端起茶盏,用杯盖慢条斯理地撇去浮沫,轻轻抿了一口,才继续道:“皇后娘娘既已赏识雨瑶,往后的前程,怕是不必非要依附苏府。何况,当初苏家那般决绝,早已伤透了妹妹的心。如今一句‘误会’,就要将这页揭过去,未免也太轻巧了些。”
苏老夫人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脸上一阵热一阵冷,端着茶盏的手都微微发颤。
她活了这大半辈子,在京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何曾受过这等抢白和羞辱!
她万万没料到,这个挺着孕肚、看似弱不禁风的首辅夫人,竟是这般牙尖嘴利,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这聘礼,老身已经备下了……”苏老夫人实在无话可说,只能硬着头皮,指了指厅角那堆得像小山似的箱笼。
“聘礼?”沈灵珂瞥了一眼,轻笑出声,“老夫人怕是弄错了。我谢家虽不比苏家势大,却也是世家,不缺这点东西。雨瑶的婚事,往后自有祖母和我们夫妇替她留意,老夫人的一番心意,谢家心领了。这些东西,还是请老夫人带回吧。”
“对了,苏老夫人,接下来是要给妹妹正宾的,莫因为这些事耽搁了正事。”
她说罢,竟是缓缓起身,春分连忙上前搀扶。
她虽怀着身孕,动作却依旧从容优雅,一步步走到苏老夫人面前,微微俯身。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光,她看着苏老夫人惨白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低语道:
“老夫人,做人做事,最忌趋炎附势。今日你弃之如敝履,明日你求之若珍宝,这般做派,才怕京中人笑掉大牙呢。”
苏老夫人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灵珂不再看她,只对身旁的张妈妈道:“送老夫人出门。”
说罢,她扶着丫鬟的手,看也未看那些琳琅满目的聘礼一眼,缓步往后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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