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夫人僵在当地,只觉脑中轰然作响,那沈灵珂一句轻飘飘的“趋炎附势”,竟似一把钝刀子,将她心口剜得生疼,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憋得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张妈妈敛眉躬身,比了个“请”的手势,语气瞧着恭敬,话里却半分转圜的余地也无:“老夫人,外头日光盛,且随奴才移步吧。”
四下里谢家的仆妇小厮,尽皆垂着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恭谨模样,可那眼角眉梢间,却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讥诮,像极了檐角下叽叽喳喳的麻雀,偏生只敢在暗处聒噪。
苏老夫人活了这大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等折辱?几乎是被人半扶半架着,脚下踉跄,一步一挪地出了偏厅。
门外那十几辆满载聘礼的大车,还齐齐整整停着,风过处,车上的红绸彩缎胡乱翻飞,红得扎眼,刺得她眼睛发酸。
谢家的管事早已得了示下,指挥着仆役们将那些箱笼抬的抬、搬的搬,原封不动地挪回苏家的车驾上,手脚麻利,竟半分拖沓也无。
“哐当!”
一只盛着玉器的锦盒,许是搬得急了,磕在车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这声响落在苏老夫人耳中,不啻于惊雷,她心头猛地一颤,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亏得身旁的嬷嬷眼疾手快,死死搀住了她的胳膊。
她踉跄着回头,望了一眼谢府那朱红的大门,门楣上“谢府”两个烫金大字,在日头下熠熠生辉,竟生生将她的眼刺得生疼。
回程的车驾里,静得落针可闻。
那紫檀木的车壁,光可鉴人;那湖色的绸帘,软腻温香,此刻瞧在苏老夫人眼里,竟都像是长了嘴,一声声都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
她歪在锦垫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得如同蒙了一层尘土,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有一团火在里头烧。
脑子里乱纷纷的,尽是沈灵珂最后那番话:“对了,苏老夫人,三日后便是舍妹的及笄大礼,还盼着老夫人赏脸来观礼呢,莫要因这些琐事,耽搁了正宾的要紧事。”
这话,可比先前那些诛心之言更戳心窝子。
这分明是逼着她做决断啊。
不去,便是明晃晃与谢家撕破脸,坐实了苏家仗势欺人、出尔反尔的名声,更要得罪皇后娘娘看重的人物,往后在京中,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可若是去了……她一个国公府的老封君,竟要亲自为那个她素来瞧不上眼的丫头做正宾,当着满京城王公贵族的面,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岂不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苏老夫人只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喉头一阵腥甜翻涌,再也按捺不住,“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溅红了胸前的素色褙子,点点殷红,像开败了的红梅。
“老夫人!”身旁的妈妈唬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慌手慌脚地去掏帕子。
另一边,沁芳亭中。
沈灵珂款步走回亭内,谢雨瑶早已迎了上来,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满是紧张,嘴唇都泛着白:“大嫂,那苏老夫人……她、她肯走了?”
沈灵珂伸手扶着她坐下,又亲手给她续了一杯温热的花茶,袅袅的热气氤氲着,拂过两人的面颊,她才轻描淡写地笑道:“不过是个糊涂人罢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不过是帮她捋了捋前尘旧事,她便想通了。”
她顿了顿,瞧着谢雨瑶依旧惴惴不安的模样,唇角噙着一抹浅笑,缓声补充道:“往后啊,她该是再也不敢来搅扰妹妹的清净了。”
谢雨瑶怔怔地望着她,望着她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眶一热,豆大的泪珠便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人发酸。
她如何不知,事情哪里会这般轻易?能叫苏老夫人那般气焰嚣张的人物,灰头土脸地铩羽而归,大嫂定是费了不少心思,在背后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大嫂……”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声哽咽。
沈灵珂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叹道:“傻妹妹,哭什么?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你只管安心备着后日的及笄宴,还有那三日后入宫赴宴的事,其余的,有我呢。”
听了这话,谢雨瑶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竟像是寻着了归宿,安稳了下来,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慌乱。
是夜,谢首辅下值归来,刚踏入书房,心腹墨砚便轻手轻脚地进来,将白日里发生的桩桩件件,一五一十地禀了。
当听到沈灵珂那句“今日你弃之如敝履,明日你求之若珍宝”时,这位权倾朝野、素来不苟言笑的首辅大人,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低沉醇厚,惊得窗外的竹影都晃了晃。
他挥退下人,独自踱到窗前,负手而立。
他的小夫人,当真是次次都能给他带来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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