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清晨，小星星是被一阵轻微的“咔嚓”声唤醒的。
那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耳边。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房间里还是暗的，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还是灰蓝色——天还没完全亮。但“咔嚓”声又响了一下，这次他听清了，是从厨房传来的。
不是切菜声，不是打蛋声，是……塑料袋被打开的声音？
他躺在床上听了会儿。果然，是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撕开什么包装的“刺啦”声，然后是一阵安静。几秒钟后，电饼铛被放上灶台的“咚”的一声，插头插进插座的“咔哒”声。
妈妈在做手抓饼。小星星判断出来了。昨天是饺子，今天是手抓饼——妈妈在用她的方式，为展览倒计时的最后一天加餐。
他摸到床头的采访机，按下录音键。清晨的声音层次渐渐丰富起来：电饼铛预热时极轻微的“嗡嗡”声，冰箱门打开的“吱呀”声，鸡蛋从盒子里被拿出来的碰撞声，还有……爸爸轻微的咳嗽声？他也起来了？
录了一分钟，小星星轻声开口：“周四清晨。手抓饼的声音。妈妈在用早餐为我们加油。爸爸也起来了，比平时早。今天是最後准备日，像长跑的最后一百米，需要稳住呼吸，调整步伐。不急，一件一件来，把每个细节都安放好。”
保存。他这才起床。
走进厨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愣。林绵确实在做手抓饼——电饼铛里，一张面饼正在变金黄，边缘微微翘起。但霍星澜也在厨房，正站在料理台前，用一个小磨刀石“嚓嚓”地磨着一把剪刀。
“爸，你磨剪刀干什么？”
霍星澜抬头看他：“你不是说要整理耳机线吗？剪刀钝了不好剪束线带。我磨利点，你们用着顺手。”
小星星走过去看。那把剪刀是他们家用了很多年的老式剪刀，银色，手柄处的红漆已经斑驳。此刻在爸爸手里，刀刃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地滑动，“嚓、嚓、嚓”，声音规律而沉稳。磨几下，他就用手指轻轻试一下刃口，然后继续磨。
“这剪刀还能用啊？”小星星记得这把剪刀剪厚点的布都费劲。
“磨一磨就好了。”霍星澜又磨了几下，拿起剪刀试了试剪一张废纸，“刺啦”一声，纸整齐地分开，“看，锋利了。工具要保养，就跟人一样，用久了得歇歇，得维护。”
林绵那边，手抓饼出锅了。她用铲子利落地把饼铲到盘子里，对折，涂上甜面酱，撒上葱花，放上煎好的鸡蛋和火腿片，再卷起来，切成两段。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滋滋”的煎饼声，“咔嚓”的切饼声，还有食材碰撞的细微声响，组成了一首清晨的厨房协奏曲。
“今天给你们做了手抓饼，带着路上吃。”林绵把两个卷好的饼装进食品袋，“还有昨天剩下的饺子，我煎了一些，也装上了。你们四个人分着吃。”
小星星看向餐桌，果然有两个饭盒，一个装着金黄的煎饺，一个装着切好的手抓饼。旁边还有洗好的苹果，装在另一个袋子里。
“妈，这也太多了……”
“不多，你们今天要干体力活。”林绵擦擦手，“整理线路、调整展板，都是要力气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把细节做好。”
霍星澜磨好了剪刀，用布擦了擦，装进一个旧笔袋里，连同几根束线带一起递给小星星：“给，工具。束线带颜色我选了黑的，跟线槽一个色，不显眼。”
小星星接过笔袋，心里那种暖暖的感觉又涌上来。父母没有说很多鼓励的话，但他们用行动把支持和关心都装进了早餐袋和工具袋里。
餐桌上，除了手抓饼，还有小米粥和凉拌黄瓜。霍星澜吃得快，吃完看了看表：“我今天上午要去城东开会，下午才能回来。你们下午几点结束？”
“大概四点多吧，做完最后测试就结束。”小星星说。
“行，那我下午回来直接去学校，帮你们搬东西什么的。”霍星澜起身，“如果有重物要挪，等我来了再弄，别自己硬扛。”
“知道了。”
出门时，天已经亮了。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是那种透亮的蓝，云很少，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空气里有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混着清晨特有的清凉。
小星星骑车时特意看了看路边——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树叶绿得发亮，花瓣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只早起的蝴蝶停在月季花上，翅膀缓慢地开合，像在深呼吸。
到学校时，还不到七点半。但老槐树下，小雨已经到了。她没在录鸟窝，而是蹲在地上看着什么。小星星停好车走过去，发现她在看一群蚂蚁。
雨后的地面还有些潮湿，一队蚂蚁正沿着墙根忙碌地爬行。它们排成整齐的队伍，有的扛着比身体还大的食物碎屑，有的空着手急匆匆往前赶。小雨把录音笔放在地上，录下蚂蚁爬行时极细微的“沙沙”声——那是许多只脚同时移动的声音，汇在一起，就成了某种有节奏的窸窣。
“你听，”小雨轻声说，“它们也有自己的声音世界。只是我们平时听不见。”
小星星蹲下来，凑近听。真的，如果不是这么安静，如果不是这么专注，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摩擦地面，又像是极小的沙粒在滚动。
“这让我想到，”小雨继续说，“我们的展览收录了很多声音，但还有无数声音是我们没收录的。蚂蚁爬行的声音，露珠从叶片滑落的声音，花苞绽放的声音……这个世界的声音，比我们想象的丰富得多。”
“是啊。”小星星看着那些忙碌的小生命，“但我们的展览是个开始。让人注意到声音，注意到倾听，这就是意义。”
正说着，小宇和小文也到了。四个人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最后一天”的认真。
“直接去多功能厅？”小文问。
“嗯，趁现在没人，赶紧把细节都弄好。”小宇说。
他们先去了准备室，把设备搬到多功能厅。清晨的多功能厅空荡荡的，阳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柱。光柱里有细小的灰尘在飞舞，像微型的星星。
按照昨晚的分工，大家开始行动。
小宇负责整理线路。他拿出爸爸磨好的剪刀和束线带，开始整理耳机线。十副耳机的线确实有点乱，缠绕在一起，像一团黑色的水草。他耐心地一根根分开，量好长度，用束线带在合适的位置扎好，多余的线绕成圈，也扎起来。整理好的耳机线整齐地垂挂在屏风内侧，取用方便，也不会缠在一起。
小雨负责美化细节。她拿出带来的装饰材料：几卷不同颜色的纸胶带，一些小贴纸，还有一盒彩色便签。她先处理“留声站”的提示语——原来的提示语是打印的宋体字，有些生硬。她重新用美术字手写：“请在这里，留下你的声音记忆”，每个字都写得圆润可爱，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麦克风图案。贴纸则用来装饰展板的边角，遮盖一些小的瑕疵。
小文负责调整展板缝隙。他拿着卷尺，一块块地量展板之间的间距，确保每一块都对齐，间距均匀。有些支架的角度需要微调，他就用带来的小扳手轻轻拧动螺丝，调整几毫米，直到满意为止。这工作很考验眼力和耐心，但他做得一丝不苟。
小星星负责最后的设备测试。他把三台播放机再次检查一遍，确认每台的电源、音频输出都正常。然后戴上每一副耳机，把每个展区的音频都听一遍，确认音量平衡，没有杂音，顺序正确。最后测试灯带——暖黄、自然白、冷白，每种色温三种亮度，都试一遍，确认控制器工作正常。
工作过程中，大家很少说话，但配合默契。谁需要帮忙，一个眼神就知道；谁的工具不够，立刻有人递上；谁发现了问题，轻声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上午九点左右，阳光已经移到了展厅中央。光线透过窗户，正好照在“声音长廊”的灯带上，暖黄色的光与自然光融合，营造出温暖而明亮的氛围。
“这个效果比我们预想的还好。”小雨退后几步看着，“自然光和灯光结合，层次更丰富。”
“但下午太阳西斜时，光线角度会变。”小文提醒，“我们得考虑那个时间段的灯光怎么调。”
“下午再做一次测试。”小星星记下来，“模拟展览时的光线条件。”
十点左右，周老师来了，手里拿着几份文件。
“导览图我帮你们打印好了。”她把一叠彩印的纸递给小文，“按你昨晚发我的版本打的，五十份，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周老师！”小文接过导览图。A4纸大小，对折成小册子，封面是展览名称和简单的示意图，内页是各个展区的简介和参观提示。印刷清晰，颜色鲜亮。
“还有，校长办公室刚才通知，明天下午的开幕式，除了校长，还有几位校领导会来。市教育局正好有人来我们学校调研，可能也会顺便看看。”周老师说，“你们别紧张，就当平常的参观者一样对待。”
市教育局的人也会来？小星星心里“咯噔”一下。但他看看伙伴们，大家都只是点点头，没有表现出慌张。
“我们准备好了。”小文说，语气平稳。
周老师欣慰地笑了：“看到你们这么认真，我就知道没问题。对了，李老师说又收到了几份声音投稿，她放你们教室了。是几个低年级小朋友交的，录了小猫的呼噜声，还有自己吹口琴的声音。虽然简单，但很真诚。”
“我们会把它们加进展览的。”小雨说，“哪怕只是很小的一段，也是声音记忆的一部分。”
周老师又看了看展厅，点点头：“越来越有样子了。下午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了周老师，我们自己能搞定。”小宇说，“您已经帮我们很多了。”
“那好，有事随时找我。”周老师走了，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
中午，四个人坐在准备室吃早餐——其实是早午餐一起吃了。林绵准备的手抓饼还温热，煎饺也还有余温。大家分着吃，手抓饼外酥里嫩，煎饺底部焦脆，配着苹果，简单但满足。
“我妈今天早上磨了剪刀。”小星星拿出那个旧笔袋，“说让我们整理线路用。”
小宇接过剪刀试了试，“咔嚓”剪断一根束线带：“真锋利。叔叔想得真周到。”
“我妈也是，准备了这么多吃的。”小雨咬了一口手抓饼，“感觉我们不是在做展览，是在修长城，家长们都在送粮草。”
大家都笑了。这比喻虽然夸张，但贴切。
吃完饭，继续工作。下午的任务是最后测试和问题修正。
他们先测试了不同时间段的灯光效果。中午阳光直射时，展厅很亮，灯带可以调暗些；下午太阳西斜时，光线变得柔和，灯带需要调亮些来补充照明。他们记下了几个时间点的灯光设置，准备明天根据实际天气调整。
接着测试音频的相互干扰。四个人分别站在不同展区，同时播放音频，测试声音会不会串到隔壁区域。结果发现，在“城市律动”和“自然物语”之间有一点点干扰——车流声稍微盖过了鸟鸣声。他们调整了播放机的位置，让两个区域离得更远些，问题解决了。
然后测试动线的流畅性。他们轮流扮演参观者，从入口走到出口，计时，记录哪里容易拥堵，哪里指示不够清晰。发现“倾听区”因为屏风的遮挡，从某些角度看不太明显，容易错过。他们在屏风外侧贴了个小箭头指示牌，解决了这个问题。
最后是安全检查。检查所有电线是否固定好，没有裸露；检查支架是否稳固，不会倾倒；检查灯带是否粘贴牢固，不会脱落；检查耳机线是否整理好，不会绊倒人。每一个细节都仔细查看，就像飞机起飞前的最后检查。
下午三点，所有测试完成。四个人站在展厅中央，看着这个已经完全准备好的声音世界。
二十二块展板整齐排列，每一块都调整到最佳角度。灯光系统就位，可以根据需要调节。音频设备就绪，八副耳机等待着被戴上。动线清晰，从入口到出口流畅自然。细节都处理好了——标签清晰，线路整齐，提示语美观，导览图充足。
“完成了。”小文说，声音里有一丝如释重负。
“真的完成了。”小雨重复道，像是要确认这不是梦。
小宇绕着展厅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乡村呼吸”区，看着爷爷的那段音频介绍：“明天，很多人会听到这些声音。”
小星星没说话，只是看着这一切。一周前，这里还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多功能厅。一周后，这里成了一个声音的宇宙。二十二块展板背后，是上百个人的声音记忆；每一段音频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每一个细节背后，都有一次用心的调整。
阳光西斜，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整个展厅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光柱里有灰尘在舞动，缓慢而优雅，像在庆祝什么。
“我们是不是该拍张照？”小雨提议，“纪念一下布展完成。”
“好主意。”小文拿出手机。
四个人站在展厅中央，背后是“声音宇宙”的入口指示牌。小文设置好定时拍摄，跑回队伍。
“一、二、三——”
“茄子！”四个人齐声说，笑容灿烂。
拍完照，他们开始收拾工具，打扫卫生。把多余的材料装箱，把工具归位，把地面清扫干净。虽然累，但每个人的动作都轻快，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后的轻松。
下午四点半，霍星澜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多功能厅，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都弄好了？”
“爸！”小星星回头，“嗯，都好了。”
霍星澜走进来，慢慢地走了一圈。他看得很仔细，每一块展板都停下来看看，每一盏灯都抬头瞧瞧，每一个设备都弯腰检查。最后他回到中央，点点头：“很不错。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叔叔觉得哪里还需要改进吗？”小雨问，有点紧张。
霍星澜想了想：“硬要说的话……‘倾听区’的椅子只有一把，如果同时有几个人想坐，可能不够。但再加椅子又占空间。所以现在这样也挺好，鼓励人们轮流坐，或者站着听。”
“这个我们想过。”小文解释，“椅子少确实是个问题，但我们想营造一种‘停下来专心听’的氛围。如果椅子太多，可能就变成休息区了。”
“有道理。”霍星澜点头，“每个设计都有取舍，你们考虑得很周全。”
他又看了看那些灯带：“这个用得好，光线柔和，不刺眼。”
“都是叔叔送来的及时。”小宇说。
“是你们用得好。”霍星澜笑笑，“工具再好，也要会用的人。”
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关灯，锁门。走出艺体楼时，夕阳正好，整个校园都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老槐树下，几个低年级的学生在玩游戏，笑声清脆。
“明天就是展览了。”小雨轻声说。
“嗯，明天。”小文说。
“今晚好好休息。”霍星澜说，“养足精神，明天才能呈现最好的状态。”
“叔叔，今晚我们就不去家里吃饭了。”小文代表大家说，“这几天太打扰了，今天想早点回家休息。”
霍星澜理解地点头：“也好。那明天展览结束，一定要来家里，阿姨说要给你们庆功。”
“一定！”
三个孩子骑车离开。小星星坐上爸爸的电动车后座。回家的路上，傍晚的街道很热闹——下班的人群，放学的学生，买菜回家的老人。声音嘈杂但充满生机。
“紧张吗？”霍星澜问。
“有点，但不害怕。”小星星说，“我们尽力了，剩下的就是呈现出来，让人们听到。”
“这就对了。”霍星澜的声音被风吹过来，有些模糊但温暖，“尽力了，就坦然接受结果。而且我相信，结果不会差。”
回到家，林绵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简单但丰盛：红烧排骨，清炒西兰花，西红柿蛋汤，米饭蒸得恰到好处。
“他们三个呢？”林绵问。
“今天回家休息了，明天展览完再来。”霍星澜洗手坐下。
“也好，这几天都累坏了。”林绵给小星星夹了块排骨，“尝尝，我今天特意炖久一点，肉更烂。”
排骨炖得酥烂，入口即化，酱汁浓郁。小星星吃了一口，觉得整个人的疲惫都被这口肉治愈了。
饭桌上，他们聊了聊明天的安排。展览下午两点开始，预计到五点结束。小星星他们需要提前一小时到，做最后的准备。霍星澜和林绵说他们会准时到场。
“爷爷刚才来电话了。”林绵说，“问展览的事，我说都准备好了。他高兴得很，说可惜不能来现场。”
“等展览结束，我们把照片和视频发给他看。”小星星说。
“对了，爷爷还问，他那三段磁带的声音，你会怎么介绍。”林绵想起什么，“他说不用提他的名字，就说是‘一位老人的乡村记忆’就行。”
小星星点头。他理解爷爷的想法——声音本身比是谁录的更重要。
吃完饭，小星星主动洗碗。霍星澜在客厅看新闻，林绵在整理阳台的花。家里很安静，只有水声、电视声、还有偶尔的交谈声。这种日常的宁静，让紧绷了一周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
洗好碗，小星星回到房间。他没有立刻写作业，也没有立刻录音，而是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夜色。
天色已经全黑，对面楼的窗户陆续亮起灯光。有的窗户里人影晃动，有的传出电视声，有的飘出炒菜的香气。每一扇亮着的窗户背后，都有一个家庭，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声音。
而明天，他们收集的部分声音，将会被更多人听到。
他拿出采访机，按下录音键。但这次，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录了一段窗外的声音——远处隐隐约约的电视声，近处邻居家小孩练琴的琴声（断断续续，还在学），更近处，自己家里父母在客厅低声交谈的声音（听不清内容，但能听出语气里的温和）。
录了三十秒，他才轻声开口：
“周四夜晚，布展完成。多功能厅里的声音世界已经就绪，等待明天被开启。
“今天是最後打磨细节的一天。像给一幅画上最后一遍清漆，让色彩更润泽；像给一首曲子调最后一遍音准，让和声更和谐。一毫米的缝隙调整，一厘米的线路整理，一个字的提示语修改，一度光的色温选择……所有这些细微处，累积起来，就是一个展览的完成度。
“爸爸磨了剪刀，妈妈做了手抓饼，伙伴们各自完成了任务。周老师送来了导览图，李老师又收到了新的投稿，校长说会来，市教育局的人可能也会来。这个展览，已经不只是我们四个人的事了。它连接了很多人的心意，承载了很多人的期待。
“但我现在不紧张了。因为我知道，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就是把门打开，把灯点亮，把声音播放出来，然后退到一边，让声音自己去和每一个来访者对话。
“声音会找到能听懂它的人。雨声会找到喜欢宁静的人，笑声会找到需要快乐的人，鸡鸣会找到怀念乡村的人，车流声会找到在城市奋斗的人。每一个声音，都会在某个人的心里激起回响——或大或小，或深或浅，但一定会有。
“而这就够了。不需要每个人都喜欢，不需要每个人都感动。只要有人因为我们的展览，停下来，听一听，想一想，注意到平时忽略的声音，回忆起某个遗忘的瞬间，或者只是获得片刻的宁静——那就值得了。
“光的河流今天流进了完成布展的多功能厅。它流经每一块展板，每一盏灯，每一副耳机，最后汇集成一个温暖的光晕，笼罩着整个声音宇宙。明天，这个光晕会迎接每一个走进来的人。
“桥，已经建好了。从我们到声音，从声音到参观者，从过去到现在，从记忆到当下。明天，很多人会走过这座桥，去往声音的那一头，也许还会带回些什么。
“种子，明天就要播撒出去了。不知道会落在哪些土壤里，不知道会开出什么花。但播种本身就是希望，就是相信有些东西值得被传递，值得被记住。
“晚安，已经准备好的展厅。
“晚安，即将被开启的声音宇宙。
“晚安，所有细微处累积起来的温度——那温度不在灯光里，不在设备里，而在每一次用心的调整里，在每一次互相的帮助里，在每一份默默的支持里。那温度，才是这个展览真正的心跳。”
录完，保存。他这才开始写作业。
作业不多，很快就写完了。他收拾书包时，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干净的白衬衫，深色裤子。不张扬，但整洁。
临睡前，林绵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
“喝了再睡，助眠。”
“谢谢妈。”
林绵在床边坐下，看着他喝牛奶：“明天别紧张，平常心对待。”
“嗯，我知道。”
“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们已经做得很棒了。”林绵摸摸他的头，“这一周，我看到了你的认真，你的坚持，你的成长。这比展览本身更重要。”
小星星鼻子有点酸，但他忍住了，只是点点头。
林绵出去了，轻轻带上门。小星星喝完牛奶，关灯躺下。
黑暗中，他听见父母卧室门关上的声音，听见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听不清），听见家里各种电器待机的微弱电流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想起明天，想起展览，想起那些即将被听见的声音。心里很平静，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但不是紧张的宁静，而是准备就绪后的安宁。
他想，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阳光会很好，风会很轻，来看展览的人会有各种表情。他们会戴上耳机，听到不同的声音，会有不同的反应。有些人会笑，有些人会沉思，有些人会写纸条投进记忆罐。
而他们四个，会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发生。也许会解答问题，也许会帮忙操作设备，也许会悄悄观察人们的反应。
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会退到幕后，让声音自己说话。
因为展览一旦开始，就不再属于他们了。它属于每一个走进来的人，属于每一双倾听的耳朵，属于每一颗被触动的心。
而他们，只是最初的搭建者，最初的收集者，最初的点燃那盏灯的人。
灯已经点亮了。光已经准备好了。声音已经就位了。
现在，只需要等待黎明，等待第一个参观者的脚步声，等待第一副耳机被戴上，等待第一个声音记忆被分享。
在等待中，小星星沉沉睡去。梦里，他看见多功能厅里人来人往，看见人们戴着耳机时脸上各种表情，看见记忆罐里的纸条越来越多，最后满出来，像一朵盛开的花。
而那朵花，是由无数个声音记忆组成的。每一片花瓣，都是一段被倾听、被珍视的声音。
在花开的中央，是他和伙伴们，还有爸爸妈妈，周老师，李老师，校长，所有帮助过他们的人，所有来看展览的人，所有分享过声音的人。
大家围成一圈，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听着四周流动的声音——那些被收集的声音，那些被分享的声音，那些正在发生的声音，那些即将被记录的声音。
所有的声音汇在一起，不是嘈杂，而是一首宏大的、温柔的、生活的交响曲。
而他们，都是这首曲子里，不可或缺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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