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的紧急安排甫定，陆明渊片刻未歇。他深知，此刻田间地头百姓的绝望与恐慌，才是最大的不稳定之源。若不亲临现场，设法挽回哪怕一丝一毫的损失，民心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
“备马！雷震，点二十名精干衙役，随我出城！”陆明渊脱下官袍，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抓起佩剑，沉声喝道。
“大人！城外虫豸肆虐，太过危险！”县丞急忙劝阻。
“正是因城外危险，本官才更要去！”陆明渊语气斩钉截铁，“守住县城只是守势，田地才是百姓的命根！能救一分是一分！”
雷震早已准备妥当，闻言立刻吼道：“弟兄们，跟上大人！保护大人！驱赶蝗虫！”
“是！”衙役们虽心中也惧，但见县令大人身先士卒，顿时士气一振，纷纷拿起锣鼓、火把等物，跟着冲了出去。
街道上依旧混乱，但看到县令亲自带队、神色坚毅地冲向城外，不少惊慌的百姓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哭声稍歇。
一出城门，景象更是如同炼狱。
遮天蔽日的蝗虫疯狂扑打着人的脸面、身体，视线所及，一片昏黄，几乎难以视物。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充斥了整个天地，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脚下的土地早已被层层叠叠的蝗虫覆盖，每走一步都会踩死无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粘稠的汁液沾满了鞋底裤脚。
原本绿意盎然的田野，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光秃秃的。蝗虫群过处，只剩下啃噬殆尽的茎秆和一片狼藉。
无数农人跪在田埂上，哭天抢地，有的甚至发疯般用手扑打、用脚踩踏着无穷无尽的蝗虫，却只是徒劳。
“乡亲们！起来！都起来！”陆明渊运足中气，声音穿透部分虫鸣，“跪着哭救不了庄稼！拿起家伙，跟官府一起驱蝗！”
他的出现，让绝望的农人们愣了一下。
“是县太爷！”
“县太爷来了！”
陆明渊夺过一面铜锣，奋力敲响！
哐！哐！哐！
“雷震！带人敲锣！点火！用烟熏！”他大声下令，声音在轰鸣的虫群振翅声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异常坚定。
“快！快！敲起来！”雷震大吼着，带头猛敲铜锣，其他衙役也立刻分散开，拼命敲打起来。
哐哐哐！咚咚咚！
刺耳的锣鼓声在田野间响起，试图惊吓驱赶蝗虫。
另一些衙役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浸了湿草的火把，浓烟顿时滚滚升起，带着刺鼻的气味。
“乡亲们！别愣着！回家拿锅盆来敲！点火堆！用烟熏！”陆明渊一边奋力敲锣，一边对周围的农民大喊。
看到县令大人和官差们都在拼命，一些青壮年农人仿佛被注入了些许勇气，红着眼睛嘶吼着跑回村里，拿出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破铜烂铁、木盆瓦罐，甚至铁锹锄头，互相撞击，发出杂乱却巨大的噪音。
更多的火堆被点燃，浓烟四处弥漫。
一时间，田野间锣鼓喧天，烟雾缭绕，人声鼎沸，与震天的虫鸣混作一团，形成一幅悲壮而混乱的图景。
然而，面对那无边无际、仿佛从地狱涌出的蝗虫大军，人类这微不足道的抵抗，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锣鼓声确实能让一小片区域的蝗虫受惊飞起，但它们只是盘旋一下，又落向另一片尚未啃食的庄稼。浓烟也能暂时阻隔一小块地方，但风一吹，烟散开，蝗虫立刻如同黄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补上空缺。
它们太多了！多到令人绝望！
敲锣的手臂很快酸麻不堪，声音被更大的虫鸣淹没。
火把需要不断添加湿草才能维持浓烟，人手根本不够。
衙役和农民们声嘶力竭地呼喊、扑打，换来的只是更多蝗虫劈头盖脸地撞击。每个人的头上、身上都爬满了蝗虫，甩都甩不掉。
陆明渊的脸上、手上被蝗虫尖锐的后腿划出了数道细小的血痕，汗水混着虫尸的黏液，显得颇为狼狈。但他依旧奋力敲打着铜锣，目光扫过那些在绝望中依旧跟着官府拼命的老百姓，心头如同压着千斤巨石。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一边用木棍抽打着田里的蝗虫，一边老泪纵横地对陆明渊哭喊：“没用的...大人...没用的啊！这是天罚！是蝗神发怒！挡不住的啊！”
雷震挥舞着一件沾满虫尸的蓑衣，气得哇哇大叫：“他娘的！这些杀不尽的鬼东西！老子跟你们拼了！”他甚至试图用刀去劈砍空中密集的虫群，自然是徒劳。
一名年轻衙役被无数蝗虫扑打得睁不开眼，脚下被虫尸滑倒，摔在地上，顿时被蝗虫淹没，吓得惊叫起来。旁边的人赶紧七手八脚把他拉起来。
绝望的情绪，如同田野间弥漫的烟雾，再次笼罩下来。人们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哭喊声再次响起。
陆明渊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他知道，传统的驱赶方法，在这等规模的蝗灾面前，收效甚微。但他不能停，一旦他停了，所有人的信念就彻底垮了。
他扔下已经敲变形的铜锣，抢过一支火把，亲自冲到一片尚未被完全啃噬的麦田边，奋力挥舞，试图用火焰和浓烟守护住最后一点绿色。
“能救一点是一点！守住这里！”他嘶哑着嗓子吼道，火光映照着他坚毅而沾满污渍的脸庞。
看到县令大人如此，原本快要放弃的人们又咬紧了牙关，重新鼓起力气，围拢过来，在那片小小的麦田周围，构筑起一道微弱的人墙和烟墙。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到极致的战斗。人类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着仿佛无穷无尽的自然灾害。
过程艰苦卓绝，每一刻都是煎熬。蝗虫依旧铺天盖地，啃噬的声音从未停止。
但至少，在这一小片田地上，在陆明渊的亲自带领下，抗争的旗帜，还没有倒下。
直到夕阳西下，蝗虫的活跃度才稍稍降低，但田野早已一片疮痍，昔日的青绿被彻底的枯黄与狼藉所取代。
精疲力尽的人们瘫坐在田埂上，望着被彻底毁灭的希望，无声地流着泪。
陆明渊站在暮色中，火把早已熄灭，浑身沾满了虫尸和灰烬，看着这片惨状，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亲临一线，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场灾难的可怕，也才更深刻地意识到，后续的饥荒和疫病，将是何等严峻的考验。
而此刻，他肩上的担子，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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