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日驱蝗的徒劳与惨烈,并未击垮陆明渊。他深知,坐以待毙绝非出路。翌日天明,尽管蝗群依旧遮天蔽日,但其活动似乎较前一日稍有规律,清晨时分露水未干时,蝗虫翅膀湿润,飞掠高度较低,行动也略显迟缓。
陆明渊再次亲率衙役和招募来的胆大乡民,奔赴田野。他昨夜几乎未眠,翻阅了大量县衙存档的零星记载,并与几位年迈老农彻夜商讨,定下了几套看似更为可行的方案。
“今日不再盲目扑打!”陆明渊站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声音因昨日呼喊而沙哑,却依旧清晰有力,“雷震,你带一队人,组织青壮,沿田地边缘、蝗虫主要飞来方向,紧急挖掘深沟!沟要深且陡,底部铺设草木灰或石灰!”
“挖沟?”雷震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大人是想等它们自己掉进去?”
“不错!蝗虫低飞扑食,遇深沟难越,或可落入其中,再以灰烬灭杀!”陆明渊解释道,这是古籍中记载的一种方法。
“得令!兄弟们,拿铁锹!跟我挖坑埋这些狗娘养的!”雷震立刻招呼人手。
“张龙赵虎!”陆明渊继续下令,“你二人带另一队人,搜集渔网、粗布、床单等一切可张开的物事,组织妇孺老弱,在尚未被啃噬的田块边缘,尝试张网拦截!虽不能尽全功,或可减缓其势,争取时间!”
“是!大人!”两人领命,立刻去组织百姓搜集材料。
“其余人等,继续点火熏烟,但要点在深沟和下风处,将蝗虫往沟渠和网具方向驱赶!”
命令下达,绝望的百姓看到官府似乎有了新办法,又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纷纷行动起来。
田野间再次呈现出一片悲壮而忙碌的景象。青壮男子们奋力挖掘着一条条深达数尺的壕沟,汗水混着泥土和虫尸。妇孺老人们则拿着五花八门的“网具”,紧张地守在田边,看到蝗虫群扑来,便尖叫着奋力张开手中的被单、渔网。
一时间,深沟纵横,网罗密布,浓烟再起。
起初,似乎真的有点效果。
一些低飞掠食的蝗虫果然撞入张开的简陋网具中,或被浓烟驱赶,慌不择路地栽进新挖的深沟里。沟底铺撒的草木灰很快便淹没了部分蝗虫,似乎能将其闷杀。
“有用!有点用!”抓住几只蝗虫的百姓激动地大喊,虽然相对于庞大的虫群而言,这只是九牛一毛,但足以振奋人心。
然而,好景不长。
蝗虫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而且似乎有着某种盲目的群体智慧。一张渔网兜住几十只蝗虫,瞬间便被后面涌上的虫群冲击得撕裂开来。粗布床单更是不堪一击。
那些深沟,在吞噬了成千上万只蝗虫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前仆后继的蝗虫尸体填平!后续的蝗虫直接踩着同伴的尸体,如同跨过一道矮坎般,继续前进,啃噬绿色!
“快!快加挖!把沟挖深!”雷震急得满头大汗,吼声如雷。
衙役和百姓们拼命挖掘,但人的体力如何跟得上无穷无尽的虫海?
往往一条沟还没挖到足够深,就被虫尸和活虫淹没了。
更令人绝望的是,蝗虫的主力飞行高度开始升高,轻易地越过深沟和烟柱,扑向更远处的田地。它们似乎能精准地找到每一片尚存的绿色。
张龙灰头土脸地跑来汇报:“大人!不行啊!网子根本撑不住!一碰就破!乡亲们都被蝗虫扑打得受不了了!”
赵虎也气喘吁吁地补充:“沟也没用...填得太快了...挖不及啊...”
陆明渊站在土坡上,看着下方如同蚂蚁般忙碌却收效甚微的人群,看着绿色仍在迅速消失,脸色铁青。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已经尽力尝试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但在这场与大自然的恐怖力量的对抗中,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
一位老农瘫坐在沟边,看着被填平的壕沟和依旧猖獗的蝗虫,绝望地喃喃道:“没用的...大人...这是天灾...人力岂能抗衡?认命吧...”
“不能认命!”陆明渊猛地回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田亩尽毁,秋收无望,若此时认命,冬日来临,饿殍遍野之时,又当如何?!”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痛道:“我知道大家辛苦!知道办法笨拙!但哪怕只能保住一亩地、一斗粮,或许就能多活一个人!我们不能放弃!”
他的话让疲惫不堪的人们沉默下来,眼中重新燃起苦涩却坚定的光芒。
就在这时,沈清漪带着玲珑和几个婆子,提着水桶艰难地穿过虫群走了过来。
“大人,各位乡亲,快喝些药茶!清热祛湿,防虫毒!”沈清漪大声道。她们带来的药茶很快被分发给精疲力尽的人们。
陆明渊接过一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茶汤让他精神稍振。他看着沈清漪被蝗虫扑打得有些凌乱的发鬓和担忧的眼神,心中一暖,低声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太乱。”
“大人和诸位都在奋力救灾,清漪岂能安坐后方?”沈清漪看着一片狼藉的田野和疲惫的人们,眼中满是不忍,“这些方法...似乎...”
“收效甚微。”陆明渊替她说出了这句话,语气沉重,“但我不能让他们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心气就散了。”
沈清漪默然点头,她明白陆明渊的用意。抗争本身,有时比结果更重要。
她望着漫天飞舞的蝗虫,忽然道:“大人,我翻阅医书,见古方有载,蝗虫亦可入药,或可镇惊、止咳...虽杯水车薪,但若组织妇孺捡拾已死或将死之蝗虫,或许...或许能减少些许虫源,亦能稍补药材?”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这想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陆明渊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哪怕只能减少万分之一的危害,也是好的!
“好!此事由你负责组织!”他立刻道,“玲珑,你去协助沈姑娘,召集城中妇孺,愿意来的,按量给予少许钱粮或药茶作为酬劳!”
“是!”玲珑立刻应下。
于是,田野间又多了一幕奇景:妇孺老人们拿着布袋、簸箕,冒着虫群,艰难地捡拾着地上厚厚的蝗虫尸体...
方法用尽,百计驱蝗,却依旧难以遏制恐怖的灾情。
但清河县上下,从县令到百姓,没有人真正放弃。他们用最原始、最笨拙、甚至看似可笑的方式,顽强地抗争着,守护着最后的希望。
陆明渊忧心忡忡地望着依旧昏黄的天空,他知道,真正的考验,在蝗灾之后。而眼前的挣扎,只是为了在那场更大的灾难来临前,尽可能多地积蓄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活下去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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