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价风波暂由陆明渊以强硬手段压下,但潜在的危机如同暗流,仍在平静的表象下涌动。官仓有限的存粮必须精打细算,首要确保每日在城隍庙前施放的稀粥不断,稳住县城内的人心。然而,广阔的乡村地区,情况更为严峻。
沈清漪深知,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饥饿会摧垮人的身体,而随之而来的环境恶化、水源污染以及百姓情急之下可能误食不洁之物,才是更恐怖的杀手。在县衙药材储备尚且充足的情况下,她决定主动下乡巡诊,防患于未然。
“小姐,城外各村现在乱糟糟的,您何必亲自去冒险?”玲珑一边帮着整理药箱,一边担忧地劝阻。
“正因乱,才更需去。”沈清漪将一包包配好的清热解暑、防治泻痢的药材放入箱中,语气温和却坚定,“乡亲们无处求医,若小病拖成大病,一人染疫,恐殃及一村。我们早去一刻,或能多救数人。”
她戴上帷帽,对玲珑道:“你留在县衙,协助熬制防疫汤药,若有急事,可去寻陆大人。”
安排好衙内事务,沈清漪带着两名认得路的衙役,乘坐一辆简陋的骡车,开始了下乡巡诊之路。
越远离县城,灾后的荒凉景象越是触目惊心。田野光秃,树皮都被饥民剥食殆尽,村落寂静无声,偶尔看到面黄肌瘦的村民在田间地头茫然徘徊,或在蝗虫尸体堆积处翻捡着什么,眼神空洞。
每到一个村落,沈清漪便寻个开阔处,让衙役敲响铜锣,告知乡民有郎中义诊。起初,村民们只是远远看着,眼神充满疑虑。直到沈清漪耐心地为几个突发急症、腹泻不止的孩童施针开药,病情很快缓解后,村民们才纷纷围拢过来。
大多是一些常见的病症:因饥饿导致的浮肿虚弱,饮用不洁生水引起的腹泻腹痛,还有因绝望恐慌而心神不宁、夜不能寐者。沈清漪一一细心诊脉,分发药物,温言安抚,并反复叮嘱务必煮沸饮水、注意清洁。
然而,巡至距离县城较远的黑水村时,沈清漪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病例。
先是几个玩耍的孩童,被家人带来,症状皆是呕吐、低热,精神萎靡。沈清漪初时以为是普通的风寒或肠胃不适,仔细诊脉后,却发现脉象略浮而数,舌苔呈现一种不常见的微黄腻浊。
“孩子近日可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沈清漪温和地询问孩子的母亲。
那农妇愁容满面,摇头道:“哪有什么特别的吃食...家里早就断粮了,全靠挖些野菜根,混着官府的稀粥度日...水都是村口老井打的,大家都喝那个...”
这时,旁边另一个带着孩子来看病的汉子插嘴道:“俺家这小子也是又吐又烧!莫不是前几日偷摸烤了那些蚂蚱吃?说了不干净不让吃,饿死鬼投胎似的非要尝!”
“蚂蚱?”沈清漪心中一动,“吃了很多吗?”
“不多,就烤了几只,嚼着玩...”汉子道,“村里有些饿急眼的大人,也抓那玩意儿充饥呢...说好歹是口肉...”
沈清漪立刻警觉起来。她仔细检查了这几个孩子的喉咙、腹部,并未发现明显异常,但那种低热和呕吐,以及略显异常的脉象舌苔,让她觉得并非简单的不洁饮食所致。
她立刻让衙役去询问村里,近日是否有类似症状的成人。
不料一问之下,竟真有十余人出现类似情况,皆是低热、呕吐、浑身乏力,程度轻重不一。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曾在近期大量接触或直接食用过蝗虫!
有的是为了充饥,有的是听闻沈清漪前几日组织捡拾蝗虫入药,便以为无毒,自行捕捉食用。
一位症状稍重的老伯躺在床上,虚弱地对沈清漪说:“...吃了那烤蚂蚱没多久,就觉得恶心...浑身不得劲...发热...哎呦...比饿肚子还难受...”
沈清漪为他仔细诊脉,观其气色,心中疑窦丛生。若只是普通细菌感染或消化不良,症状不应如此整齐划一,且伴有这种持续的、难以消退的低热。
她取出银针,小心翼翼地刺破老者指尖,取了一滴血仔细观察。血液颜色似乎并无大异,但她凑近细闻时,却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血腥味的异常气息,似有若无,难以捕捉。
“老伯,你们捕捉蝗虫的地方,可是同一处?”沈清漪追问。
“就...就村北头那片洼地...那儿的蚂蚱个头大,死得也多,好捡...”老伯喘息着回答。
沈清漪立刻让衙役带路,前往村北洼地。
那里蝗虫尸体堆积如山,在阳光下曝晒,散发出浓烈的腐败气味。沈清漪用布巾掩住口鼻,仔细观察。她发现,此地的蝗虫尸体颜色似乎比别处更为暗沉,有些甚至带着细微的诡异色斑。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几只不同状态的蝗虫样本,放入随身携带的油纸袋中。
“立刻回城!”沈清漪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回到县衙时,已是傍晚。沈清漪顾不上休息,立刻钻进了临时辟出的药房,开始检验带回的蝗虫样本。
她将蝗虫研磨,用水、酒分别浸泡提取,仔细观察色泽、沉淀,并用银针、以及她特制的几种试毒药剂进行测试。
过程繁琐而细致。烛火下,她秀眉紧蹙,全神贯注。
数个时辰后,她看着几份提取液呈现出的微弱却异常的反应,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银针并未明显变黑,排除了一般剧毒。但她的几种试毒药剂,却显示出一种奇特的、缓慢的阳性反应,颜色变化晦暗不明,与她所知的大部分毒物特征皆不相同,更像是一种...极其阴损的、缓慢侵蚀脏腑的邪毒!
难道这些蝗虫本身带毒?
这个念头让沈清漪不寒而栗。若果真如此,那些以蝗虫充饥的百姓...
她猛地站起身,拿起记录着异常反应的纸张和样本,快步向陆明渊的书房走去。
书房灯还亮着,陆明渊仍在处理无穷无尽的公务,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
“大人!”沈清漪推门而入,语气急促,“今日巡诊,我发现一件极其蹊跷之事!”
她将黑水村的见闻以及自己的检验结果快速道出,最后凝重道:“...我怀疑,并非所有蝗虫都带毒,但至少黑水村那片区域的蝗虫,极可能沾染或本身携带某种罕见邪毒!百姓误食或密切接触后,方会出现呕吐低热之症。此毒诡异,不似寻常毒物,我暂时无法完全辨析其成分,但绝非好事!”
陆明渊听完,神色骤然变得无比严峻。他接过沈清漪递来的检验记录和样本袋,目光锐利如刀。
蝗灾...毒蝗...
他猛地想起黑蛟帮账册上那笔去向不明的“防治蝗灾药物”开支,想起那诡异莫测的“血蛊”,想起靖王背后可能存在的、超越寻常权力斗争的疯狂目的!
难道这场蝗灾,竟也是人为操控的一环?甚至这些蝗虫本身,就是被精心培育的毒药载体?!
若真如此,其用心之歹毒,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这已非简单的天灾,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针对无数无辜百姓的阴谋!
“此事非同小可!”陆明渊沉声道,声音中压抑着巨大的愤怒,“你的发现至关重要。清漪,你立刻继续深入研究此毒,务必弄清其毒性、传播途径及解毒之法!”
“我明白!”沈清漪重重点头。
“雷震!”陆明渊朝外喝道。
“属下在!”
“你立刻带一队人,连夜赶往黑水村及周边村落!严令禁止任何人再接触、捡拾、食用蝗虫!将已出现症状者与其他村民隔离开,按沈姑娘给的方子先用药控制!若有阻拦或传播谣言者,一律拿下!”
“是!”雷震虽不明所以,但见陆明渊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立刻领命而去。
陆明渊走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蝗灾过后,饥荒未平,疫情又现端倪,而这疫情,竟可能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阴谋!
他感觉到,一张无比巨大的、黑暗的网,正在缓缓收拢。而清河县,乃至这天下苍生,都不过是网中之鱼。
沈清漪带来的异常发现,如同在黑暗中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照亮了深渊的一角,显露出其下隐藏的、更加恐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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