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仓放粮的命令虽已下达,但具体执行,仍需经由掌管官仓钥匙、账簿的仓官之手。清河县的官仓主事姓钱,是个五十多岁、面团团看似和气的胖吏,在县衙粮房经营多年,平日里见人总是三分笑,人称“钱掌柜”。
然而,当陆明渊亲自带着雷震及户房官吏前往官仓,准备监督首次开仓售粮时,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哎呦,县尊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这等小事,吩咐一声,下官必定办得妥妥当当!”钱主事一路小跑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掏出汗巾不停擦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
“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岂是小事?”陆明渊目光扫过紧闭的仓廪大门,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即刻开门,清点数目,准备发粮。”
“是是是!马上马上!”钱主事连声应着,却转身对身后的几个仓吏使了个眼色,磨磨蹭蹭地在腰间一大串钥匙里翻找,嘴里嘟囔着,“哎哟您看我这记性,这正仓的钥匙是哪个来着...好像是这把...又好像是那把...年久不用,都有些生锈了...”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吏也眼神闪烁,动作迟缓,你推我我推你,似乎连搬个梯子、取个量具都互相绊脚,效率低下。
雷震看得心头火起,浓眉一拧,瓮声喝道:“磨蹭什么!没看见外面百姓都等着吗?快点!”
钱主事被吼得一哆嗦,钥匙串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又手忙脚乱地去捡,赔笑道:“雷捕头息怒,息怒...这就好,这就好...”
陆明渊冷眼旁观,并未催促,但眼神已渐渐沉了下来。这钱主事平日看起来也算干练,怎的今日如此反常?
好不容易打开了最大的甲字号粮仓,一股陈米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廪内粮垛堆积,表面看着倒也充足。
“大人您看,”钱主事指着粮垛,笑容可掬,“这都是历年积攒的好粮食,足够支撑些时日。”
户房书吏上前,准备按照账簿清点数目,开始计量装袋。
就在这时,钱主事又凑上前,面露难色道:“大人,只是...这账簿登记与实物堆放,或许有些微出入...您也知道,粮食存放,难免有鼠耗虫蚀,且进出库频繁,这数目...”
“既有账簿,按册清点便是。”陆明渊淡淡道,“些许损耗,自有定例,无需赘言。”
“是是是...”钱主事点头哈腰,却对负责清点的小吏暗暗打了个手势。
那小吏拿起账簿,开始唱喏清点,速度却慢得出奇,而且专挑那些堆放在角落、不易搬动清点的粮垛开始,一会儿说这垛账簿记录是五十石,需要重新测量,一会儿又说那批粮食品相不佳,需先筛检才能发放,以免百姓吃了出问题。
总之,千方百计,就是一个“拖”字。
雷震急得额头青筋直跳,看着外面翘首以盼的百姓,又看看仓里这群磨洋工的胥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陆明渊在场,他恐怕早就发作骂娘了。
陆明渊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他不再理会那钱主事,直接对户房派来的书吏道:“不必逐一清点全部!先从门口易取的粮垛开始,按照昨日核定的每日发放总量,直接计量装袋!速速运往售粮点!余下的,日后慢慢盘点!”
“啊?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啊...”钱主事一听就急了,连忙劝阻,“这粮食出入岂能不经仔细清点?若是数目有差,下官...下官担待不起啊!”
“哦?”陆明渊目光如电,猛地射向钱主事,“钱主事如此坚持要细细清点,莫非是笃定这官仓存粮,与账簿数目...对不上?”
钱主事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支支吾吾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一切责任,本官承担!”陆明渊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立刻!装粮!”
见县令动怒,那些小吏也不敢再怠慢,连忙行动起来。虽然动作依旧有些僵硬迟缓,但总算开始将粮食装袋过秤。
雷震虎目圆瞪,亲自在一旁监督计量,防止他们再耍花样。
粮食开始一车车运往售粮点,外面的百姓发出阵阵欢呼。
陆明渊却并未离开官仓。他负手站在仓廪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粮垛。他发现,钱主事和那几个仓吏的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仓廪最深处几个堆放得异常整齐、甚至上面还盖着厚厚苦布的粮垛,神色间似乎异常紧张。
而已经打开发放的这几个粮垛,粮食质量虽算不得上乘,但也还过得去,绝不像钱主事之前所说的需要“仔细筛检”。
雷震凑近陆明渊,压低声音,粗犷的脸上满是疑窦:“大人,俺看这钱胖子和他手下那帮崽子不对劲!开个仓跟要他们命似的!眼神躲躲闪闪,肯定心里有鬼!您看那几个盖得严严实实的垛子,肯定有蹊跷!要不要俺带人现在就去掀开看看?”
陆明渊微微抬手,制止了雷震:“稍安勿躁。此时强行查验,若真查出问题,恐立刻引发大乱,放粮之事便无法进行。眼下稳住民心,发放粮食是第一要务。”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钱主事那肥胖的背影,低声道:“你派两个绝对信得过的、机灵的弟兄,从此刻起,给我死死盯住钱主事和所有仓吏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夜间,看看他们是否会有什么动作。其余仓廪,加派可靠人手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靠近,尤其是最里面那几个粮垛!”
“明白!”雷震眼中闪过厉色,重重点头,“俺亲自安排!保证连只苍蝇飞进去都知道!”
陆明渊点了点头,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官仓存粮,关系一县生死存亡。若在这命根子上出了问题...那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开仓放粮本是为了稳定民心,如今却似乎意外地触碰到了某个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大漩涡。
钱主事那反常的搪塞与拖延,仓吏们闪烁的眼神,以及那几个被刻意掩盖的粮垛...这一切都像一根根尖刺,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难道这救命的官仓之内,早已被人蛀空?!
陆明渊望着那源源不断运出的粮食,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他知道,放粮必须继续,但暗中的调查,也必须立刻开始。这场与饥荒的抗争,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加龌龊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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