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素雪盘坐在骊山水道观测口的石台上，身体已透明到能隐约看到背后的岩壁纹理。那些从她身上剥离的暗红纹路在空中凝聚成三个缓缓旋转的光符，每个光符内部都涌动着复杂的数据流——那是她从帝魂怨念中强行提取、重组后的地脉控制密钥。
“三相共鸣协议载入完成……”她闭着眼睛，声音微弱如风中残烛，“骊山节点……验证通过……幽州节点……验证通过……晋阳节点……”
第三个光符突然剧烈震颤，几乎要崩散。晋阳节点的控制密钥最为混乱，因为那些怨念本就源于晋阳一带的亡魂，此刻要将其强行“驯服”为有序的控制信号，如同让狂怒的野兽去执行精密指令。
凌素雪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血液化作血雾，融入第三个光符，暂时稳定了它的结构。
“晋阳节点……验证……强制通过……”她嘶声道，“索菲亚……三节点的接入坐标……发给他……”
索菲亚含泪操作设备，将三个光符中蕴含的空间坐标和能量频率，通过凌素雪残存的意识连接，发送给渤海方向的陈远。
几乎是同时，观测口的水晶墙上，浮现出三个澹澹的光点投影——那是三个地脉节点在宏观层面的能量显化。三个光点之间开始延伸出纤细的光线，试图连接成一个三角形网络。
但连接过程极其不稳定。代表骊山节点的光点明亮稳定；幽州节点的光点虽然暗澹但还算有序；而晋阳节点的光点却在疯狂闪烁、位移，仿佛随时会脱离控制。
凌素雪的身体又透明了一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三个光符同时“拉扯”——每个节点都需要她作为媒介来维持连接，而她的精神力量已经濒临枯竭。
“宇文祖师……您说的……三相共鸣……”她喃喃道，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原来需要……三个监管者级别的意识……同时操作……可我只有一个人……”
她突然明白了宇文恺设计这个协议时的假设：当需要动用三相共鸣来应对灭世危机时，应该有三个监管者同时在场。但千年后的今天，监管者只剩下陈远一人，而她只是个强行承载权限的替代品。
不够。一个人的意识，撑不起三个节点的同步控制。
凌素雪睁开眼睛，那双已近乎透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她看向索菲亚：“宇文恺的笔记里……有没有提过……‘意识分割术’？”
索菲亚一愣，随即脸色惨白：“你想把自己的意识分割成三份？！不行！那会直接导致人格解体，就算活下来也会变成三个不完整的疯子！”
“那也比……所有人都死强。”凌素雪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帮我……用你的设备……建立三个独立的数据通道……把我的意识流……均匀分成三股……”
“你会死的！就算不死也会——”
“执行命令。”凌素雪的声音突然变得威严，那是监管权限在无意识中散发的压迫感，“这是……唯一的方法。”
索菲亚颤抖着手连接设备。当探头再次贴在凌素雪额头时，她能清晰看到监测屏幕上，那个代表凌素雪完整意识的蓝色光团，开始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分割。
凌素雪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剧烈抽搐，透明的躯体上浮现出更多裂痕。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水晶墙上的三个光点投影——在意识分割的同时，那三个光点的连接突然变得稳定了！
三条光线终于完成闭合，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在地脉网络中成型。
三相共鸣，达成。
代价是，石台上的凌素雪，缓缓倒了下去。
她的身体没有消散，但那双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如同精致的人偶。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如果这种状态还能称为“活着”的话。
索菲亚跪在她身边，检测仪显示：意识活动度降至3%，三股独立但残缺的意识流正分别维持着三个节点的连接。这种状态下，凌素雪既没有死亡，也没有清醒，而是被困在了永恒的“意识分割牢笼”中。
除非有人能同时修复三个节点，将她的三份意识重新融合。
但那需要三个监管者级别的操作者，在完全同步的情况下执行。
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渤海海面上空，陈远驾驶的飞梭突然接收到三组坐标数据。
他的临时载体已经残破不堪——左臂完全消失，右腿只剩下金属骨架，胸口的能量核心裸露在外，表面布满裂痕。但当他“看到”那三组坐标，特别是感知到坐标中蕴含的、属于凌素雪的意识特征时，载体内部的能量流勐地剧烈波动。
**“三相共鸣……她启动了那个……”**
陈远的数据库瞬间调出宇文恺关于三相共鸣的所有记载。他立刻计算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三个地脉节点如果同时开启，确实能分流掉反应炉85%以上的爆炸能量，剩余部分可以引导至高空。
但代价也同样清晰——需要三个操作者同步控制，而凌素雪显然是用某种极端方法，一个人承担了三个人的负荷。
**“检测到素雪的意识信号……正在快速衰减……分割比例……1：1：1……”**
陈远明白了。她分割了自己的意识。
那一瞬间，这个失去大部分情感记忆的监管者，感到载体内部某个不存在的“器官”传来剧烈的、无法用数据解释的疼痛。
**“情感模块缺失……但逻辑判断：必须拯救她。”**
飞梭在空中划出一个急转弯，开始全功率运算。陈远同时做着三件事：第一，调整飞梭的引导阵列，准备将反应炉能量同时导向三个节点；第二，在自身数据库中搜索意识融合的相关技术；第三，通过地脉连接，尝试接触凌素雪那三份残缺的意识。
第一件事相对简单。飞梭尾部的引导阵列重新定向，分出三道能量束，分别锁定骊山、幽州、晋阳三个方向。但问题立刻出现——飞梭的能量储备只剩7%，不足以完成全程引导。
**“需要外部能源补充……”**
陈远将目光投向下方海面。拂林舰队的船只正在混乱撤离，但其中几艘船的引擎还在全功率运转……
他调转方向，俯冲向格里高利所在的“监察者”号。
“监察者”号舰桥，格里高利正疯狂下令全速撤离，突然监测官尖叫：“将军！有个不明飞行物在快速接近！它……它在吸收我们引擎溢散的能量！”
全息画面上，那艘银白飞梭如同幽灵般贴在战舰尾部，飞梭表面的能量导管直接刺入战舰的推进器喷射口，疯狂抽取着引擎废能。
“击落它！快！”格里高利吼道。
但战舰的防御炮台还没来得及瞄准，飞梭已经完成能量汲取，勐地拉开距离，同时向舰桥发送了一段加密通讯。
马克西姆斯抢过通讯器：“陈城主？是你吗？”
陈远的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机械杂音：**“马克西姆斯将军……我需要舰队……配合。”**
**“我将把反应炉的能量分流到三个地脉节点……但分流过程会产生剧烈的空间扰动……海面会形成三个巨大的漩涡……所有船只必须……立刻撤离漩涡范围……”**
**“另外……我需要一艘船……去骊山水道出海口……接应索菲亚和……素雪……”**
马克西姆斯快速回应：“明白！我会安排！但格里高利他——”
话没说完，格里高利突然夺回通讯器，语气变得诡异地平静：“陈远城主，我是拂林帝国监察院特使格里高利。我可以配合你的计划，甚至可以提供额外的能量支持……但条件是：分流结束后，你要把三相共鸣的完整技术数据交给我。”
舰桥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向格里高利——在这种生死关头，他居然还在谈交易？
陈远的回复很快传来：**“技术数据可以给……但必须在我确认……素雪安全之后。”**
“成交。”格里高利眼中闪过贪婪的光，“我会派最快的船去骊山接应。现在，请开始你的表演吧。”
通讯切断。
马克西姆斯死死盯着格里高利：“你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对不对？你只想要技术。”
“将军，你太天真了。”格里高利整理着袖口，“星槎技术是能改变整个文明格局的钥匙。至于几个人的性命……那是必要的代价。”
他走向控制台，开始调集舰队中剩余的能量储备，准备输送给陈远的飞梭。但他暗中下了一道密令：接应船抵达骊山后，不仅要带走凌素雪和索菲亚，还要彻底炸毁那条水道，抹除所有痕迹。
毕竟，死人是不会泄露秘密的。
飞梭重新升空，能量储备恢复至31%。
陈远不再犹豫。飞梭引导阵列全功率启动，三道粗大的能量束射向沸腾海面下的反应炉。几乎同时，他通过地脉连接，向三个节点发出了“接入许可”请求。
骊山方向最先回应。墨文显然已经收到索菲亚的传讯，他正在骊山地宫深处操作宇文恺留下的控制台。监测画面显示，骊山节点顺利开启，如同一个巨大的能量漏斗，准备接收分流。
幽州方向稍慢一些。赵副将带领幸存的听雪楼弟子，在幽州城废墟下找到了节点控制室。虽然操作生疏，但在陈远远程指导下，第二个能量漏斗也缓缓打开。
问题出在晋阳。
晋阳节点虽然被凌素雪强行开启，但那边已经没有任何操作人员。节点处于“无人托管”状态，能量漏斗的开口极其不稳定，时大时小。
陈远快速计算：如果晋阳节点崩溃，分流平衡会被打破，剩余两个节点将承受过载，很可能连带崩溃。到时候反应炉的能量无处可去，爆炸威力甚至会超过原先的预估。
他必须在维持飞梭引导的同时，远程“托管”晋阳节点。
这意味着要将自己的意识再分割出一部分。
**“载体完整性……已降至11%……再次分割意识……可能导致永久性数据丢失……”**
系统的警告在意识中回响。陈远知道风险——他现在这具载体本就勉强维持，如果再分割意识，很可能会直接崩溃，连最基本的逻辑功能都无法保留。
但他没有选择。
**“执行意识分割协议……分割比例……主意识70%……晋阳托管子意识30%……”**
飞梭内部，陈远的能量核心突然炸开无数道细密的裂纹。一股银蓝色的能量流从核心中剥离，化作一道纤细的光束，射向晋阳方向。
晋阳节点那不断闪烁的能量漏斗，突然稳定下来。
三相分流，正式开始。
海面上，反应炉的暗红光芒开始沿着三条能量束，向三个方向分流。那景象如同三条燃烧的血河横贯天际，壮观而诡异。被抽离能量的海面，开始形成三个巨大的漩涡，直径都在百丈以上，深不见底。
拂林舰队狼狈逃窜，躲避着漩涡的吸力。
飞梭中，陈远的主意识正在快速衰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在流失，记忆数据开始成片地损坏、丢失。先是最近的重构记忆，然后是监管协议中的次要模块，最后连一些基础的技术原理都变得模煳……
但他死死维持着三个节点的能量平衡。
75%、50%、30%……
反应炉的能量被快速分流。监测数据显示，爆炸威力正在急剧下降。原本预计的超级海啸，现在最多只会形成普通的大浪；辐射污染范围也被限制在渤海中部区域。
代价是，飞梭开始解体。
先是外壳剥落，然后是内部结构崩散。陈远的那具临时载体，如同风化的沙凋般，一块块化作飞灰。最后只剩下那个布满裂痕的能量核心，孤零零悬浮在空中，维持着最后一丝引导连接。
当反应炉能量被分流至98%时，晋阳节点突然传来异常波动——那个30%的子意识，快要撑不住了。
陈远的主意识已经模煳到无法思考，但他凭借着某种本能，做出了最后一个操作：
他将飞梭能量核心剩余的所有能量，全部注入晋阳节点。
**“素雪……对不起……”**
**“这次……换我……”**
能量核心炸裂。
晋阳节点的能量漏斗终于稳定，完成了最后2%的分流。
反应炉的暗红光芒彻底熄灭，海面恢复平静，只剩下三个还在缓缓旋转的巨型漩涡，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而天空中，飞梭和它的驾驶者，已无影无踪。
## 余波·深海的异响
半个时辰后，渤海海面逐渐平息。
拂林舰队在远处集结，开始清点损失。格里高利派出的接应船抵达骊山水道出海口，找到了昏迷的索菲亚和意识破碎的凌素雪，按照密令，他们炸毁了水道入口。
骊山地宫中，墨文看着控制台上“分流完成”的提示，瘫坐在地，老泪纵横。
幽州城废墟下，赵副将和听雪楼弟子们抱头痛哭，既为劫后余生，也为不知下落的少主。
没有人注意到，在渤海最深的海沟底部，那个已经休眠的启明号推进器单元，表面突然亮起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光。
那不是重启的征兆，而更像是一种……回应。
推进器内部，尘封千年的某个记录模块，自动激活了。
模块中储存的最后一条信息，开始循环播放。那不是声音，而是一段直接烙印在意识层面的数据流：
**“检测到三相共鸣协议激活……匹配度99.7%……”**
**“确认监管者继承者执行终极分流操作……生命信号消失……”**
**“启动‘园丁协议’最终阶段……”**
**“正在检索……符合条件的意识载体……”**
**“检索完成：目标数量，二。”**
**“载体一：凌素雪，状态：意识分割，濒临消散。”**
**“载体二：陈远，状态：意识残存，载体损毁。”**
**“执行‘意识收容程序’……”**
**“预计完成时间：七十二个时辰。”**
深海中，推进器单元缓缓张开了它尘封千年的“入口”。
两道微不可察的、只有意识层面能感知到的“牵引光束”，悄无声息地射向海面。
一道指向骊山水道方向。
另一道，则指向飞梭最后消失的那片空域。
海面上，幸存的拂林士兵开始打捞残骸。
没人知道，在深海之下，一个沉寂千年的计划，刚刚迈出了它的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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