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风带着一股子湿黏的腥气,不是鱼腥,是那种在阴沟里捂久了的烂泥味。
惊蛰指尖一搓,纸条瞬间化作齑粉,顺着指缝散入夜风。
“沙?”阿月从阴影里探出个脑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扬州可是大周的粮仓,要是官仓里全是沙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这小子不会看花眼了吧?”
“他没看花眼,是有人心眼坏了。”惊蛰没回头,目光穿过稀疏的树影,落在远处那条漆黑如墨的运河上,“但这事儿不能直接捅。粮仓是国家的命脉,现在捅破了天,那就是逼着那群人狗急跳墙,到时候一把火把仓烧了,死无对证,倒霉的还是扬州百姓。”
她转身,从怀里掏出三封早已备好的信笺,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不同的墨迹和笔体。
“阿月,这三封信,你亲自送。”惊蛰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子让人背脊发凉的冷静。
“这一封,给江南盐铁使的副官。告诉他,有人在私底下倒卖‘免税盐引’,数量大得惊人,而且这笔钱没进他的口袋。”
“这一封,给江陵商会会长那个不成器的败家儿子。就说有人截了他的货源,要在江陵码头抢他的生意。”
“最后一封……”惊蛰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弄,“送给那位因直言进谏被贬到扬州养老的前御史大人。信里什么都别说,只夹一张半截的账单,让他自己去猜,去查,去联想。”
阿月接过信,眼睛亮了亮:“姐,你是想让他们狗咬狗?”
“不仅是咬,是要让他们把这潭死水搅浑。”惊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只有水浑了,藏在底下的烂鱼才会忍不住跳出来透气。”
三日后,原本平静的江南官场突然暗流涌动。
江南盐铁使的副官为了那个并未落入自己口袋的“巨额利润”,连夜带人突击查账,恨不得把账房的每一块地砖都翻个底朝天;江陵商会那边更是热闹,那位败家少爷为了面子和利益,直接雇了一批打手蹲守在码头,扬言要给那个“抢生意”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而那位前御史大人,更是拿着那张半截账单,连夜写了十几封信给昔日的同僚,言辞激烈地质问其中缘由。
就在这三方势力互相猜忌、彼此试探的时候,一道来自长安的“诊断书”悄然抵达了扬州。
崔明礼坐在临时的医棚里,手里拿着那张盖着红印的文书,无奈地摇了摇头:“集体湿毒症……这名字起得可真够敷衍的。”
但他手下的动作却没停,一支支银针飞快地落下,很快,沿江八处码头最大的劳工棚就被划为了“疫区”。
地方官府那群惜命的老爷们一听有疫病,那是比谁都跑得快,立刻下令封锁码头,严禁任何船只靠岸卸货。
这一下,可把那艘正载着满船私盐、准备趁夜卸货的无旗商船给急坏了。
船老大看着岸上密密麻麻的官兵和那面刺眼的“疫”字大旗,急得直跺脚:“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不好得病,偏偏这时候得!”
“老大,咱们这船货可是见不得光的,要是天亮了还卸不下去,被人看见……”手下的水手也是一脸惶恐。
“转头!去备用的那个野码头!”船老大一咬牙,“虽然路远了点,但总比在这儿等死强!”
商船在夜色中掉头,悄无声息地驶向了芦苇荡深处。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那片看似荒无人烟的芦苇荡里,几双眼睛早已盯上了他们。
不是官兵,也不是强盗,而是如同鬼魅般的“灰线”死士。
他们没有动手抢货,甚至没有惊动船上的人,只是借着月光和特制的火折子,将那一袋袋被搬运下船的盐包上的编号,一一记录在案,甚至还用早已备好的炭笔,画下了那些盐包独特的封口方式。
次日清晨,一份厚厚的卷宗便摆在了惊蛰的案头。
她翻看着那一页页详实的记录,指尖在一串编号上停了下来:“看,这批盐引早在三个月前就被户部标注为‘作废’了。死掉的盐引还能运出活着的盐,这本事,也就是户部那位侍郎大人的弟弟才有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直接交给陛下?”阿月在一旁摩拳擦掌。
“不。”惊蛰合上卷宗,这东西,得送给一个更合适的人。”
当晚,大理寺卿正在私宅的书房里挑灯夜读,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轻响。
他警觉地抬头,只见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油纸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关于这批私盐的证据摘要,以及一张没有署名的纸条:“若此物落入东宫手中,您今年举荐的两名清流还能站多久?”
大理寺卿的手猛地一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两名清流是他好不容易才扶持起来的势力,若是被卷进这私盐案里,不仅前途尽毁,连带着他在朝中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
“查!给我狠狠地查!”
次日一早,大理寺的人马便如狼似虎地扑向了江陵码头,打了那群还在做着发财梦的私盐贩子一个措手不及。
两千担私盐当场被查获,那白花花的盐像雪一样堆在码头上,刺得人眼睛生疼。
消息传回长安,满朝文武皆惊。
唯有紫宸殿内的那位女帝,在听完汇报后,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退朝后,武曌单独召见了大理寺卿。
“谁给你的线索?”女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大理寺卿跪在地上,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却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
“朕知道你没这个胆子。”武曌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刮过他的头顶,“有人借你的手办案,把你当枪使了,你还不敢吭声。”
大理寺卿的身子伏得更低了。
“滚吧。”武曌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
当晚,紫宸殿的灯火一直亮到了深夜。
武曌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突然对着身旁的宦官招了招手:“把全国盐道图拿来。”
巨大的地图在案几上铺开,武曌拿着朱笔,在扬州与江陵之间重重地划了一道红线。
那红线如血,触目惊心。
“拟旨。”武曌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准‘协作采办点’扩展至沿江十州。”
这道密令传到惊蛰手中的时候,她正在义庄那阴冷的停尸房里,指导一个新来的少年如何辨认账面上那些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的“虚增损耗”。
“看这里。”惊蛰指着账本上一处不起眼的涂改痕迹,“这墨迹虽然干了,但渗入纸张的纹理不对,说明是后来补上去的。”
这时,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台上。
惊蛰解下密令,扫了一眼,神色未变,只是将那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姐,陛下这是……”旁边的少年有些迟疑地问道。
“陛下这是准了。”惊蛰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看着那少年,“以后教你们看水痕——船走得再快,浪也会留下痕迹。同样的道理,人做得再干净,心里的鬼也会留下影子。”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低头在小本子上记下。
远处江面上,晨雾弥漫。
一艘早已被凿穿了底的无旗商船,正悄无声息地沉入冰冷的江底,连个气泡都没冒出来,就像它从未存在过一样。
惊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走出了义庄。
门外的风有些大,吹得她的衣摆猎猎作响。
“去准备一下吧。”她看着远方那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深邃得让人看不透,“既然陛下准了这沿江十州,那咱们这网,也该往更深的地方撒一撒了。这江南的水既然已经浑了,那不如就让它更浑一些,看看这底下,到底还藏着多少吃人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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