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的晨光,与吴凛所在国度深夜的绝望,隔着千山万水,同步上演着截然不同的篇章。
亚平宁半岛的阳光,果然如t.饶子所言,灿烂得有些奢侈。它不像吴凛别墅里那种被精密计算过角度、仿佛带着无菌手套般触摸肌肤的人造光线,而是带着地中海的温度和意大利式的慵懒,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穿透古老的拱廊,在石板路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也透过公寓宽大的落地窗,洒在蜷缩在沙发里的林元元身上。
这间公寓位于米兰一个相对安静却又不失活力的街区,是t.饶子通过那位可靠的朋友提前租下的。面积不大,陈设简洁舒适,以温暖的米白色和原木色为主,阳台上种着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与之前那座奢华冰冷、犹如博物馆陈列柜的“牢笼”截然不同。空气中飘散着楼下咖啡馆传来的、混合着咖啡与烘培点心的香气,间或夹杂着远处隐约的教堂钟声和意大利人快活响亮的谈笑声。
林元元裹着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赤脚踩在温润的木地板上,静静地望着窗外。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t.饶子几次悄然走近,查看她是否睡着。她没有睡,只是看着。看着街上步履匆匆、衣着考究的行人,看着咖啡馆露天座位上谈笑风生的情侣,看着天空中成群掠过的鸽子,翅膀在阳光下闪耀着灰蓝色的光泽。
她的眼神依旧是空的,但那种空,不再是一片彻底死寂的荒芜,更像是暴风雨过后,被洪水冲刷殆尽、暂时什么也长不出来的河床。迷茫,疲惫,但也隐隐透着一丝……被过于强烈的、真实的世界景象冲击后的轻微晕眩。
t.饶子没有打扰她。他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加了蜂蜜的洋甘菊茶轻轻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然后退到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边,假装忙碌地准备着一些清淡的食物。他的动作很轻,目光却始终关注着她的方向,心脏因紧张和期待而微微揪紧。他不知道这次冒险的逃离是否正确,不知道米兰的阳光是否能真正照进她冰封的心湖,他只知道,他必须带她离开那个地狱,给她一个喘息、甚至是一线重生的可能。
一连几天,林元元都处于这种安静的、近乎自闭的观察状态。她吃得很少,睡得很浅,几乎不说话,对t.饶子小心翼翼的关怀和偶尔介绍窗外景致的轻声细语,也只是以极其轻微的点头或摇头回应。但她不再拒绝食物,会小口喝下他准备的汤水,会在阳光最好的时候,主动挪到阳台的躺椅上,闭上眼睛,让日光铺满全身,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隐约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
变化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午后。t.饶子出门去处理一些必要的琐事(他必须谨慎,吴凛的触角可能仍在四处探寻),并特意去了一家当地颇有名气的甜品店,带回了一小块据说口感极其轻盈、不那么甜腻的提拉米苏。他知道林元元以前嗜甜,虽然后来为了保持直播形象克制了许多。
他将那小碟精致的甜点放在她面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试试看?米兰的味道。”
林元元低头,看着瓷碟里那层次分明的咖啡色与乳白色,鼻尖萦绕着可可粉和咖啡酒的微苦香气。她看了很久,久到t.饶子以为她不会碰。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拿起旁边的小银勺,舀了极小的一勺,送入口中。
甜、苦、软、润……复杂的口感在味蕾上缓缓化开。不是流食那种模糊的温热,也不是吴凛递来的曲奇那种引发生理厌恶的突兀香甜。这是一种陌生的、属于“正常世界”的、带着文化印记的味道。
她咀嚼着,动作缓慢。然后,又舀了一勺。
没有干呕,没有抗拒。
吃完那小半块提拉米苏,她放下勺子,依旧没有说话,但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松开了那么一丝丝。
t.饶子站在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鼻尖猛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迅速转过身,假装去收拾厨房,用力眨了眨眼睛,将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了回去。这是进步,微小却弥足珍贵的进步。她开始接受这个世界真实的馈赠,哪怕只是一小块甜点。
又过了两天,t.饶子提议去附近的街区走走。“不远,就随便看看,累了我们就回来。”他征询着她的意见,语气轻松,不带任何压力。
林元元沉默了一会儿,就在t.饶子以为她会拒绝时,她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t.饶子给她戴上一顶宽檐帽和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墨镜,自己也做了必要的伪装,然后牵着她(她的手依旧冰凉,但不再僵硬地抗拒),走出了公寓。
街道上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在窗内感受到的更加鲜活,也更加嘈杂。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微风吹拂着脸颊,带着远处花店飘来的馥郁香气。行人的交谈声、摩托车的引擎声、街头艺人断断续续的手风琴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庞大而真实的背景音。
林元元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虚浮,t.饶子始终小心地扶着她,为她隔开偶尔过于靠近的行人。她似乎被周围的景象淹没了,墨镜后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看着橱窗里光鲜亮丽的时装模特,看着街边画素描的艺术家,看着广场上啄食面包屑的鸽子群……她的身体微微紧绷着,那是长期处于紧张戒备状态后的本能反应,但t.饶子能感觉到,她抓着他手臂的手指,虽然依旧没什么力气,却没有颤抖,也没有想要缩回。
他们在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了一会儿。t.饶子点了两杯柠檬水。林元元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隔壁桌一对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的老夫妇身上,又移向路边一个背着画板、行色匆匆的年轻女孩。那女孩有着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穿着随意却颇有格调,眉眼间带着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像极了……很多年前,刚刚起步、对未来充满忐忑却也充满热情的自己。
林元元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女孩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然后,她低下头,看着玻璃杯中澄澈的液体和悬浮的柠檬片,许久,用那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一些的声音,轻轻问:
“这里……有教做衣服的地方吗?”
t.饶子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她主动提出的、第一个关于“未来”的问题,而且指向了她曾经的热爱——尽管她曾经的“事业”是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有!”他立刻回答,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米兰有很多着名的设计学院,也有短期课程、工作室……我们可以慢慢看,不着急。等你身体再好一些,精神也……”
“我想看看。”林元元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只是看看。”
“……好。”t.饶子压下心中翻涌的狂喜,用力点头,“我们明天就去看看。我知道有几个地方,氛围很好,可以先感受一下。”
那一天,他们没有走很远,但林元元似乎耗尽了力气,回去的路上几乎是被t.饶子半扶半抱回去的。但她没有立刻睡去,而是靠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渐渐染上橙红色的夕阳,久久不语。
t.饶子知道,有些东西,正在她体内极其缓慢地苏醒。不是对过去的遗忘(那不可能),也不是对未来的憧憬(那太遥远),而是一种对“当下”、对“自己还能做什么”的、极其微弱的探索欲。
这就够了。对于从那样深渊中被拉出来的人来说,这一点点的火星,已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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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地球的另一端,吴凛的世界,正陷入一片疯狂燃烧的炼狱。
林元元失踪已经超过一周。这一周,对吴凛而言,如同在地狱的油锅里反复煎炸。最初的暴怒和疯狂搜查之后,是更深的恐惧和偏执。他动用了吴家几乎所有明里暗里的力量,像一张巨网撒向全国。机场、车站、码头的监控被反复筛查,可疑的私人飞机起降记录被深挖,高速公路的摄像头数据被调取,甚至一些隐秘的跨境渠道也被严密监控。
线索不是没有,但每一条都指向死胡同。那辆从别墅后门离开的医疗转运车,按照艾米医生留下的虚假信息,确实开往了郊外一个废弃的疗养院旧址,但在那里失去了踪迹,仿佛人间蒸发。艾米医生本人也消失了,手机关机,家人朋友不知情,她名下的所有账户和通讯记录都被谨慎地清理过。老管家陈伯在“配合”调查时,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地忏悔自己失职,并提供了许多“有用”的误导信息,将搜索方向引向几个与吴家有旧怨的竞争对手,浪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
t.饶子那边,表面看起来更是“干净”。他的公开行程显示,在“林元元失踪”前后,他正在海外进行既定的音乐采风和工作,有公开的航班记录、酒店入住信息和合作方证明,社交媒体上甚至还有他在其他国家的“实时”分享(当然是精心策划的延迟发布)。他国内的工作室运作正常,团队成员对他“寻找灵感”的海外行程毫无怀疑。
吴凛不是没有怀疑t.饶子。实际上,他是第一个被列入嫌疑名单的。但他的人查来查去,都找不到t.饶子与这次失踪事件有任何直接、确凿的联系。私人飞机的线索若隐若现,但最终都指向几个与吴家并无交集、也难以深入调查的境外空壳公司或基金会。
这种明明知道是谁干的(他内心深处几乎认定是t.饶子联合了艾米,甚至可能买通了陈伯),却抓不到任何把柄、眼睁睁看着对方逍遥法外的感觉,几乎要把吴凛逼疯!
他变得更加阴鸷、暴戾,也更加……脆弱。白天,他像个暴君,在书房里对着地图和报告咆哮,将未能带来有效信息的属下骂得狗血淋头,砸碎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夜晚,他像个幽魂,徘徊在主卧里,躺在还残留着她一丝气息的床上,抱着她遗落的旧物,将脸深深埋进去,发出困兽般的、压抑的呜咽。他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曾经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不堪,胡子拉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近乎腐朽的颓败气息。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深夜,他会突然从床上惊坐起,仿佛听到她在隔壁房间咳嗽,或是看到她站在窗边的身影。他冲过去,却只抓住一室冰冷的空气和窗外呜咽的风声。有一次,他甚至在书房里对着空气嘶吼:“出来!元元!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恨我是不是?你出来杀了我啊!!”
负责照顾他起居饮食的新佣人吓得魂不附体,连老管家陈伯(因“失职”而被暂时限制在别墅内)看到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悄悄抹泪,心中对艾米医生那个“救少爷”的说法,产生了更深的动摇和痛苦。这真的是在救他吗?还是将他推向了另一个更可怕的深渊?
吴凛的搜索范围开始失控地扩大。他不再满足于国内,命令手下将触角伸向海外,重点关注意大利、法国、瑞士等欧洲国家,甚至是一些遥远的、适合“藏匿”的太平洋岛国。他悬赏的金额高到令人咋舌,黑白两道的势力都被惊动,无数双眼睛开始有意无意地搜寻着一个“身体虚弱、容貌出色、可能被精心藏匿”的亚裔年轻女子的踪迹。
巨大的压力和无孔不入的搜寻,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虽然暂时还未触及米兰那个宁静的街区,但危险的气息已经开始在空气中隐隐弥漫。
米兰公寓里,t.饶子也感觉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他通过特殊渠道得知吴凛的搜索已经疯狂地蔓延到欧洲,悬赏令甚至在暗网上流传。他变得更加谨慎,尽量减少外出,并开始着手准备下一步计划——或许,米兰也不能久留了。
但他看着阳台上,正对着素描本(他买来的)上一条简单裙装线条微微出神的林元元,看着她虽然依旧苍白,但偶尔会被窗外鸽子扑翅声或孩童笑闹声吸引而微微抬头的侧脸,心中那份决然更加坚定。
无论前方还有多少艰难险阻,无论吴凛的疯狂会达到何种地步,他绝不会再让她回到那个男人身边,回到那片足以扼杀她所有生机的黑暗之中。
米兰的阳光,或许短暂,却真实地照亮过她冰封世界的裂痕。
而有些裂痕,一旦产生,便再难彻底弥合。有些微光,一旦见过,便会在心底留下永恒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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