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的清晨被血雾浸透时,诸葛瞻正站在山坡上,望着阵前那面被箭雨穿透的“汉”字大旗。旗手已经倒下了三个,第四个年轻士兵咬着牙把旗杆插进泥土,胸口的箭羽还在微微颤动,却硬是挺直了脊梁。
“父亲,魏军开始冲锋了!”诸葛尚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锐气,甲胄上的霜花被热血烫成了水汽。他手里的长枪挑着魏军的头盔,枪尖滴落的血珠在地上砸出小小的坑。
诸葛瞻握紧了腰间的剑,指节泛白。他昨夜清点过兵力,满打满算只有七千兵马,其中三成是临时征召的农夫,连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而对面的邓艾军,虽经阴平跋涉折损了些元气,却还有三万精锐,个个眼神里都透着破城后的贪婪。
“传令下去,左翼弓弩手压制,右翼随我冲锋!”诸葛瞻的声音在寒风里炸开,他知道不能等,邓艾的士兵急于立功,拖得越久,自己这边的士气就越散。
他拍马冲下山坡时,听见身后传来整齐的呐喊。那些昨天还在窃窃私语的士兵,此刻却像换了个人,握着锈迹斑斑的刀枪往前冲,脸上的恐惧被一种更烈的东西取代——那是老兵说的“汉魂”,是诸葛亮在祁山垒过的营,是刘备在白帝城托过的孤,是刻在骨头里的东西。
邓艾在阵前看得清楚,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原以为诸葛瞻不过是个靠着父荫的纨绔子弟,却没想到这小子竟有如此悍勇。他身旁的邓忠已经按捺不住,提着大刀就想冲上去:“父亲,带孩儿去斩了那诸葛瞻!”
“等等!”邓艾按住儿子的缰绳,“诸葛瞻在拼命,可他身后的人未必。你看那些士兵,衣甲不齐,兵器杂乱,能撑多久?传令下去,围而不攻,耗到他们自溃!”
魏军的攻势果然缓了下来,只是用箭雨不断袭扰。诸葛瞻的士兵们躲在盾牌后,看着身边,未完待续,那声哭喊像一道裂痕,瞬间撕开了阵型的一角。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往后退,有人绊倒在地,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过去,惨叫声混着箭雨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诸葛瞻回身一刀斩在那逃跑农夫的脚边,泥土溅了对方一脸:“谁敢退,这就是下场!”
可他的威慑没能止住溃逃的势头。一个老兵拄着断矛,咳着血沫说:“将军,别逼他们了……他们都是庄稼人,哪见过这阵仗……”话没说完,一支冷箭射穿了他的喉咙,老兵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时,还死死攥着那面补了又补的军旗。
诸葛瞻的心像被那支箭穿透了。他看见阵脚越来越乱,魏军的骑兵已经开始迂回包抄,而自己身边能战的,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诸葛尚浑身是血地冲回来,长枪都弯了:“父亲!左翼被突破了!我们被围住了!”
“突围!往南冲!”诸葛瞻调转马头,剑指南方,“回成都!”
可已经晚了。邓艾的中军鼓声大作,三万魏军像潮水般涌上来,把他们困在核心。诸葛瞻看见邓艾在远处立马而立,手里举着酒壶,像是在欣赏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
“父亲!你先走!我断后!”诸葛尚突然勒住马,横枪挡在诸葛瞻身前。他身后的亲兵们也跟着停下,齐刷刷地举起兵器,组成一道人墙。
诸葛瞻看着儿子年轻却布满血污的脸,想起他出生那年,父亲诸葛亮还在五丈原,特意写了封信回来,说“瞻儿聪慧,恐难成大器,需教以坚忍”。那时他总觉得父亲多虑,如今才懂,所谓坚忍,原是要在这样的绝境里,把骨头磨碎了再重拼起来。
“要走一起走!”诸葛瞻的声音嘶哑,“我诸葛家的人,没有丢下同伴的道理!”
他提剑冲了上去,剑光劈开迎面而来的魏军,却被更多的人围住。一支长矛从侧面刺来,穿透了他的肩胛,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死死攥着剑柄不肯松手。诸葛尚疯了一样冲过来,枪尖挑飞了那个持矛的魏军,却没注意到身后的暗箭——三支箭同时射穿了他的后背,少年人从马上跌下来时,还在喊“父亲……”
“尚儿!”诸葛瞻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数把刀同时砍中。他感觉不到疼了,只看见儿子倒在血泊里,眼睛还望着南方,像是在看成都的方向。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父亲诸葛亮站在五丈原的军帐里,对着地图叹气;看见刘备在白帝城握着他的手,说“伯约(诸葛瞻字),蜀地就交给你们了”;看见那些在绵竹屯田的百姓,捧着新收的稻子,笑着说“有诸葛将军在,日子总会好的”。
可日子终究没好起来。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那些中饱私囊的官吏,那些在朝堂上争权夺利的小人,还有他自己……他总以为靠着父亲的威名,靠着心里的“汉”字,就能撑住这摇摇欲坠的江山,却原来,他什么都撑不住。
魏军的刀砍下来时,诸葛瞻最后望了一眼天空。血雾弥漫中,那面残破的“汉”字旗还在断断续续地飘着,像一只濒死的鸟。他突然笑了,笑得血沫从嘴角涌出来——父亲啊,儿子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您留下的东西。
绵竹的厮杀声渐渐平息时,邓艾踩着满地的尸体走进中军帐。邓忠捧着一颗首级进来,上面沾着的血还没干透:“父亲,诸葛瞻父子已斩,绵竹破了。”
邓艾拿起那颗首级看了看,诸葛瞻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有不甘,又像是有解脱。他把首级扔在地上,对李族长那些世家代表说:“绵竹已破,成都近在咫尺。你们谁愿去劝降刘禅?”
李族长立刻上前一步,谄媚地笑:“将军,属下愿往!成都的世家们早就盼着王师了,只要属下带去将军的意思,刘禅定会开城归顺!”
邓艾点点头:“告诉刘禅,降则保全宗室,抗则玉石俱焚。再告诉那些世家,识时务者,照旧荣华富贵。”
李族长领命而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其他族长们也纷纷附和,说要写信给成都的族人,里应外合。帐外传来士兵们分赃的喧哗,那些从蜀军尸体上剥下来的财物,那些从绵竹城里抢来的粮食,成了他们胜利的犒赏。
邓艾走到帐外,望着南方成都的方向。阳光穿透血雾,照在他花白的胡须上,竟有些刺眼。他想起出发前,钟会曾嘲讽他“阴平小道不过痴人说梦”,可现在,他离灭蜀只差最后一步了。
可他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那些跪在地上的蜀军俘虏,眼神里没有仇恨,只有麻木;那些献城的世家,脸上的笑比刀还冷。他突然觉得,自己攻下的或许不是一座城,而是一个早已腐朽的空壳。
成都的皇宫里,刘禅正抱着黄皓哭。绵竹失守、诸葛瞻战死的消息像炸雷一样劈下来,震得他魂飞魄散。朝堂上已经乱成一锅粥,有人喊着“迁都南中”,有人嚷着“投奔东吴”,只有谯周站在角落里,一脸平静地说:“南中夷人反复,东吴迟早被魏所灭,不如降魏。”
“降?”刘禅哭着摇头,“我是大汉天子,怎么能降?”
谯周上前一步,慢条斯理地说:“陛下,汉祚已衰,非人力可回。当年先主以宗室身份入蜀,如今魏室正统,归顺亦是顺天应人。况且,降魏可保成都百姓不受兵戈之苦,陛下也能安享太平。”
这话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刘禅愣了愣。他想起那些藏在深宫里的珍宝,想起那些后宫的美人,想起诸葛瞻战死的惨状——如果不降,这些是不是都要没了?
正犹豫着,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江油李族长求见,说有邓艾将军的书信!”
刘禅浑身一颤,黄皓连忙说:“陛下,不能见!他是魏狗的奸细!”
可谯周却说:“陛下,该见。听听邓艾的条件,再做打算不迟。”
刘禅被两个太监架着,哆哆嗦嗦地走到殿上。李族长捧着书信,脸上堆着笑:“陛下,邓将军说了,只要您归顺,不仅保您宗室无恙,还能封您为安乐公,食邑万户。成都的世家们也都盼着陛下早做决断呢。”
他说着,打开身后的箱子,里面堆满了金银珠宝:“这是邓将军和各位世家的一点心意,望陛下笑纳。”
刘禅看着那些珠宝,眼睛都直了。黄皓还在旁边念叨“不能降”,可他已经听不清了。他只知道,只要降了,这些东西就还是他的,他还能像以前一样,吃喝玩乐,不用再担惊受怕。
“我……我降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
殿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照在刘禅的脸上,暖融融的。他好像看见了刘备和诸葛亮的牌位在太庙角落里落满灰尘,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还能活着。
只有谯周看着殿外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很轻,被刘禅的哭声和李族长的笑声盖过,像一粒沙落进了历史的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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