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黄昏。
泰西封的城墙浸在血色残阳里。
十丈高墙全用巨型条石砌成,石缝浇灌铁汁,墙头密布垛口,每隔三十步便矗立一座石质箭楼。
投石机的长臂从垛口后探出,像一头头蛰伏巨兽的骨爪。
刘禅勒马于三里外的高坡。
墨影不安地刨着蹄子,嗅到风里飘来的硫磺与腐尸混合的气味——那是连攻六日留下的痕迹。
城下遍地焦土,散落着云梯残骸、折断的枪杆、浸透血渍的麻布。
几面汉军旗帜斜插在尸堆中,已被箭矢撕成褴褛。
“还是轰不开。”徐庶声音沙哑。
他左臂缠着布带,昨日督战攻城时被流石擦伤。
此刻他指着城墙正中那道裂痕——那是红衣大炮三日来轰击同一位置的结果。裂缝深逾尺许,却未贯透,城墙内部显然还有夯土夹层。
庞统策马上前,羽扇指向城头一面金狼旗:“库思老一世在督战。他在等。”
“等什么?”关银屏问。
“等我们粮尽,等士气溃散,等……”庞统顿了顿,“罗马的回应。”
话音未落,城头忽然竖起一根长杆。
杆顶吊着个人。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但那一身破烂的汉军斥候服,让所有人瞳孔骤缩。
“是三天前失踪的哨骑。”赵云攥紧枪杆,指节发白。
杆子晃了晃,人影坠下。
不是坠落,是缓缓降下——直到离地三丈处停住。
绳索勒颈,那人四肢抽搐,在夕照中拉出一道扭曲的长影。
萨珊守军齐声哄笑,笑声顺风传来,混着呜咽般的号角。
刘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调转马头,看向身后炮兵阵地。
两门红衣大炮蹲伏在土垒后,炮身黑沉如铁铸的凶兽。
炮手们正用麻布擦拭炮膛,动作仔细得像在伺候亲娘。
“诸葛月儿。”
“臣妾在。”诸葛月儿从炮后转出,脸上沾着烟灰。她手里捧着本册子,每页记着炮击角度、装药量、落点偏差。
“还要几炮?”
诸葛月儿望向城墙裂缝,心算片刻:“若只轰此处,需五到七炮,但石层内陷,未必能塌。若改轰城门——”
她看了看册子:“青铜门厚两尺,门后必有顶门石,至少十炮。”
十炮,意味着要再运五车火药。
而粮草官今晨刚报:火药存量仅够八炮之用。
“陛下。”庞统压低声音,“不如暂退三十里,待后方火药运至……”
“不退。”
刘禅翻身下马,走向炮阵。
炮手们见他来,齐齐跪倒。
他摆摆手,径自走到炮身侧,伸手抚摸粗砺的铁壁。
铁是凉的,但炮膛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上次击发的余温。
“装药。”
“陛下?”炮营校尉抬头,“今日已轰过三轮,炮身过热,再轰恐……”
“装药。”
校尉咬牙:“遵命!”
炮手们行动起来。
两人抬着裹油布的火药桶,小心倾入炮口。
另一人持长杆捣实药室,每捣一下,额上汗水便滴落一滴。
装填手捧起生铁实心弹——弹重三十斤,表面铸着凸起的汉字“破”字——缓缓推入炮膛。
所有动作都在沉默中进行。
只有铁与石摩擦的涩响,粗重的呼吸,还有远处城头隐约的鼓声。
刘禅退到观测位,看着诸葛月儿亲自调整炮架。
她用木楔微调俯角,眯起一只眼,透过炮身铸造的照门与准星,瞄向城门正中。
“风向东南,风速三级。”关银屏报出数据。
诸葛月儿点头,又将炮口向左偏半指。
“装药完毕!”
“清膛!”校尉喝令。
持长杆的士兵退后,另一人用湿麻布裹住长刷,探入炮膛快速清擦——这是防残渣引燃下一发火药。
布刷抽出时,顶端已熏得焦黑。
“点火准备——”
炮阵死寂。
刘禅抬起右手。
城墙在暮色中泛着暗金色的光,青铜城门紧闭如巨兽之口。
城门上方凿着萨珊拜火教的圣焰浮雕,焰尖正对炮口。
他手落下。
“放!”
校尉嘶吼,点火手将火把按向引信。
嗤——
引信燃起的白烟窜起,没入炮尾火门。
那一瞬极静,静得能听见火舌舔舐药室的细微噼啪。
然后——
轰!!!
巨响不是从耳边炸开,是从脚底、从胸腔、从五脏六腑深处爆出。
气浪将三丈内的尘土全部掀起,硝烟如黑云喷涌。
炮身猛退,炮架犁入土中半尺,后方止退的沙袋堆轰然塌散。
所有人的视线追着那发炮弹。
它在空中划出模糊的灰影,太快,几乎看不清。
只听见尖啸撕裂空气,像死神磨刀。
下一瞬,青铜门正中炸开一团刺目的火!
不是撞击,是爆炸——诸葛月儿在实心弹内封了火药,弹体触门即炸。
碎裂的青铜片如暴雨迸溅,深深楔入门后石墙。
门板向内凹陷,裂出蛛网般的纹路,中央破开一个脸盆大的洞。
透过洞,能看见门后影影绰绰的人影慌乱奔走。
城头鼓声骤停。
萨珊守军的哄笑僵在喉咙里。
刘禅放下掩耳的手,耳鸣仍在嗡嗡作响。
他看向城门裂缝:“继续。”
“陛下!”校尉跪地,“炮身已烫手,再轰恐……”
“朕说继续。”
第二炮在三十息后击发。
这一炮偏左三尺,轰在门轴处。
青铜门轴扭曲、崩裂,整扇门向内倾斜了十五度。
门后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是顶门石被震倒。
第三炮。
第四炮。
当第五炮装填时,炮身已隐隐发红。
铁在高温下散出扭曲的热浪,挨近三尺便觉灼面。
“浇水!”诸葛月儿喝令。
士兵抬来水桶,往炮身泼水。冷水触及赤铁,哧啦炸起白雾,铁壁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是饮鸩止渴——冷热急变会损伤炮管,但此刻别无选择。
第五炮击发。
这一炮精准命中门轴断裂处。
青铜门终于支撑不住,带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向内轰然倒塌!
烟尘冲天而起。
城头传来萨珊语的惊吼。
“城门破了!”汉军阵中爆出欢呼。
但欢呼只持续了三息。
烟尘稍散,所有人看见——门后不是通道,是另一道墙。
砖石新砌,厚实低矮,将门洞堵得严严实实。
墙上开有射击孔,孔后闪动着弓弩的寒光。
瓮城。
“库思老……早有准备。”徐庶哑声。
庞统闭目:“他用了六日,在门后筑了这道墙。我们轰门,正中其下怀。”
刘禅望着那道墙。
墙不高,但足以让冲入城门的士兵成为活靶。
墙后必有埋伏,骑兵冲进去便是送死。
城头响起一声长笑。
金狼旗下,一个披紫袍、戴金冠的身影出现在垛口后。
即便隔着一里,仍能感受到那股睥睨之气。他举起金杯,用萨珊语高喊了一句。
“他说什么?”刘禅问。
随军译官脸色发白:“他说……‘斩汉帝者,赏此杯盛满的黄金’。”
库思老一世将金杯掷下城。
金杯在空中翻转,夕阳在杯壁折射出刺目的光,坠地时发出一声闷响,滚了几滚,停在汉军一具尸体旁。
沉默。
然后萨珊守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吼叫。那吼声里充满狂热,仿佛城门从未破过,仿佛胜利已在掌心。
刘禅转身。
“收炮。”
“陛下?”
“今日到此为止。”他翻身上马,“传令:后退五里扎营,夜间加倍警戒。受伤者送医营,阵亡者……记名造册,骨灰送回洛阳。”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大军缓缓后撤。
刘禅留在最后,看着士兵们抬起同伴的遗体。
一具、两具、三具……今日又折了四百余人。加上前六日,已近三千。
夕阳沉入地平线,天地浸入暗红。
夜,中军大帐。
油灯在帐壁上投出晃动的影子。沙盘摆在正中,泰西封的城防被诸葛月儿用黏土捏出,每一处箭楼、每一架投石机都标注清楚。
“强攻不可取。”徐庶用木杆点着瓮城位置,“此处纵深不足三十步,挤进去多少人都是送死。”
“攀城呢?”赵云问。
“试过了。”石敢当闷声道。
他坐在帐角矮凳上,左腿裹着厚厚绷带——昨日攀城时被滚石砸中,胫骨裂了。
军医说三个月不能动武,他硬是撑着不肯去医营。
“城头滚木礌石就没停过,热油、石灰、毒烟……娘的,比美洲那些石器狠十倍。”
帐内沉默。
庞统轻摇羽扇:“库思老一世敢掷杯悬赏,是因他笃定我们破不了城。他在拖,拖到罗马回应,拖到我们师老兵疲。”
“那就不能让他拖。”关银屏道,“细作新报:罗马元老院已辩论三日,主战派渐占上风。若真派军团东来……”
“最快也需两月。”庞统道,“但这城,我们能攻两月么?”
粮草、火药、士气,都是问题。
刘禅一直没说话。
他站在帐门处,望着外面营地篝火。
火光照亮士兵们疲惫的脸,有人在默默磨刀,有人对着家书发呆,有人围着火堆低声哼家乡小调。
哼的是《陇西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声音很低,却顺着夜风飘进帐里。
刘禅转身,走回沙盘前。他拔出腰间短刀,刀尖抵在泰西封模型的正中。
“城墙根基,多深?”
诸葛月儿一怔:“条石地基至少三丈,但墙根外露部分只有五尺。”
“红衣大炮,能轰地基么?”
“能,但需抵近至百步内。那个距离……”诸葛月儿没说下去。
百步,在城头投石机和弩炮的覆盖范围内。炮架过去,便是活靶。
“那就夜轰。”刘禅刀尖下移,“选一处箭楼死角,趁黑将炮推过去。轰塌一段墙基,上层自溃。”
“可夜间无法瞄准。”
“朕亲自去瞄。”
帐内骤然一静。
“陛下不可!”众人齐声。
刘禅抬手止住:“朕有‘夜眼’,尔等皆知。”
那是刘禅早年系统抽奖得的小能力——暗夜视物如白昼。
庞统沉吟:“纵能轰塌墙基,城墙倾倒也需时间。守军必会抢修,或从内墙加固……”
“所以需双管齐下。”刘禅看向帐帘阴影处,“暗一。”
影子动了。
暗卫统领从角落走出,一身黑衣几乎融入黑暗。
他脸上覆着铁面,只露一双眼睛,冷得像冰。
“陛下。”
“你之前说,有破城之法。”
“是。”暗一声音平板,“五十人,携‘惊雷’炸药,夜袭东门箭楼。箭楼与主城墙有飞桥相连,炸断飞桥,箭楼守军便成孤军。再炸箭楼基座,楼塌可压垮一段城墙。”
“惊雷的威力,够么?”
“够。”暗一从怀中取出一块黝黑石块,“此乃波斯硝石所提,威力比中原火药强三成。五十人各携五斤,可炸塌三层箭楼。”
刘禅接过石块,掂了掂。
硝石粗糙,表面泛着油脂般的光泽。这是诸葛月儿用萨珊俘虏提供的秘法提纯的,代价是三条人命——试爆时出了意外。
“需多少人掩护?”
“无需。”暗一道,“暗卫善潜行,可借夜色摸至城下。只需陛下在主攻方向佯动,吸引守军注意。”
刘禅看向沙盘。
东门箭楼位于城墙东南角,下临一条干涸的护城河故道。
河道已半埋,但仍有沟壑可藏身。从营地到那里,要穿过三里开阔地。
“何时动手?”
“明夜子时。”暗一道,“月隐,风大,利潜行。”
“准。”
刘禅将硝石扔回:“但有一条——炸药引爆后,若见平民区,尽量避开。”
暗一顿了顿:“战场无情。”
“朕知道。”刘禅看着他,“但朕要的是泰西封,不是一座死城。城中百姓,将来也是大汉子民。”
暗一沉默片刻,抱拳:“属下……尽力。”
计议定,众将散去。
刘禅独留帐中,摊开羊皮地图。
图上泰西封被朱砂圈起,向西延伸出数条线——那是通往罗马的道路。
其中一条旁有庞统批注:“若得此城,西进门户洞开。”
代价呢?
他闭目,耳边又响起那哼唱。
“五千貂锦丧胡尘……”
帐帘轻响。
关银屏端着一碗热汤进来,放在案上:“陛下,趁热喝。”
汤是肉糜熬的,撒了葱花。刘禅没动,只是问:“今日阵亡名单,有姓陈的校尉么?”
关银屏一怔:“有,陈午,陇西人。”
“他哼《陇西行》很好听。”刘禅睁眼,“去年中秋宴,他喝醉了,在殿外哼了一夜。朕赏了他一坛酒。”
关银屏低头。
“明日,”刘禅端起碗,“明日之后,少哼些丧胡尘吧。要哼,也该哼‘胡尘尽扫汉旗扬’。”
他饮尽热汤,将碗搁下。
“去睡。”
关银屏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道:“陛下也早些歇息。”
她退出帐外。
刘禅吹熄油灯,帐内陷入黑暗。
他躺下行军榻,手搭在额上,透过帐顶气窗望着星空。
星子稀疏,云层正自西而来。
要起风了。
同一片星空下。
泰西封王宫内,库思老一世站在露台上,手中摩挲着一枚罗马银币。银币正面铸着皇帝头像,背面是鹰徽与“SpqR”铭文。
“汉军退了。”身后老臣低声道。
“佯退。”库思老将银币弹起,接住,“刘禅不是怯战之人。他在谋算。”
“城墙坚固,瓮城已成,他们还能如何?”
库思老望向东方黑暗中的汉军营火。
火光连绵如星河。
“汉人有句话,”他缓缓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看他们营火排列,可觉有异?”
老臣凝目望去,看了许久,忽然变色:“东侧火把……似乎比傍晚时少了三成。”
“不错。”库思老转身,“传令东门守将:今夜瞪大眼睛。汉人必有所图。”
“陛下英明!”
“英明?”库思老苦笑,将银币按在栏杆上,“若真英明,便不该让罗马人知道此战艰难。如今请神容易送神难……罢了。”
他挥挥手,老臣躬身退下。
露台只剩他一人。他凭栏而立,望向西方——罗马的方向。
银币在掌中攥得发烫。
他知道,无论此战胜败,萨珊的脊梁,已经弯了。
风起,卷动他紫袍下摆。
远处汉军营火,忽明忽灭。
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这座千年古城。
而东方天际,云层渐厚。
隐隐有雷声滚动。
不知是雨,还是炮声的先兆。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CC读书(m.ccdushu.com)穿越阿斗,打造日不落帝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