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遐心下一沉——莫非与梁宁宁的冷战，连童伟国都知晓了？也是，童书记本就是梁大小姐背后的靠山之一，老岳丈的司机出身，论起来确算自己和梁宁宁的长辈。
郑遐沉默着。在这小小的海门，仿佛怎么都逃不出梁小姐无形的罗网。
童伟国继续道：“是不是和宁宁闹别扭了？开年到现在，你每个周末都没回去。有这么忙？车也不开了，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郑遐稍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观察推测。梁宁宁那样的人怎会四处诉苦说自己的家事？
“小夫妻拌嘴，常有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童伟国语气像个真正的长辈，“要不要我帮你说几句话？”
“不用，真不用。”郑遐连忙摆手。
“哼。”童伟国摇摇头，“男人嘛，先修身齐家，才能谈治国平天下。家稳，事业才稳。你自己的事，尽快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
“知道了，童书记。”郑遐低声应着，心里却清楚，那道裂痕早已无法弥合。
童伟国话锋一转：“招商旅游局的事，开始介入了？”
“正在接触。”
“嗯。”童伟国沉吟片刻，“帮帮他。这个人，我不想动。”
郑遐略感意外——童伟国竟愿给政敌旧部留余地？
“邓力同在东山县，毕竟还有人。”童伟国微微一笑，透着深意，“人心惶惶，不是好事。大局为重。”
郑遐顿时明了。这是官场的智慧。郑遐想起童伟国以前对他的教诲：所谓政治，就是把支持自己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自己的人搞得少少的。若在毛建新一事上网开一面，邓力同留下的那些人，自然会感恩戴德，知道该往哪边靠。
“我明白了，童书记。”
只是，刘聪亮的事，童书记还未松口。郑遐心下仍有些忐忑。
童伟国眼角余光扫过他，终于开口：“把你战友的姓名、单位发给我。”
郑遐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童伟国骨子里对自己的是非常关照的，甚至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
包厢里，酒过三巡。
毛建新从身旁公文包里摸索片刻，取出一个精致小盒，轻轻推到郑遐面前。
“郑副主任，一点心意，务必笑纳。”
郑遐看都没看，直接推了回去：“毛局，喝酒就喝酒，别来这个。”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一块表。我看你手腕空着，特意托香港亲戚带的。劳力士……”
郑遐心里暗骂——毛建新这王八蛋！去年爆出新闻，陕西省某安监局长因为佩戴名表被媒体曝光，最后查出一堆问题，得了个绰号“表哥”！至此，全国不少地方的大小官员纷纷撸去自己手腕上的东西。并以此为戒，穿衣服都尽量选普通LoGo的杂牌……毛建新这是想害人了。
郑遐皱着眉头：“毛局，知道‘陕西表哥’吗？”
毛建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盒子却依旧没收回：“不方便戴也没事，盒里有证书，大陆任何表行都能回收，值五万八……”
“毛局长，”郑遐脸沉了下来，“再提这个，再提酒就别喝了。”
毛建新脸色一慌，以为他嫌少。
“收起来！”郑遐压低声音喝道。
毛建新只得悻悻收回。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郑遐索然无趣，放下了酒杯。毛建新这屌毛恐怕是没救了。
“别，别！”毛建新赶忙倒酒，“有事，真有事！郑副主任，东西我收起来，咱们谈正事。”
静了半晌，毛建新苦着脸道：“旅游局这次整改，你要不出面，老哥我真没法子了。里头关系太复杂，我根本动不了。”
郑遐叹口气：“毛局，你有什么想法，先说。能不能动，再议。”
毛建新开始倒苦水——情况和杜晓燕他们说的分毫不差。都是邓力同、王小波在任时期做下的好事。这6个人确实都是县里领导的各种关系，没有一个素人。
里头有人大主任的表弟、老政协主席的侄女、中海镇镇长的妹夫……清一色关系户。
童书记要求整改，但编制可撤，人却辞退不了。倘若人依旧在局里内部流转，机构臃肿的帽子还是摘不掉。
“我和班子几个成员商量，想了个法子，”毛建新说，“在旅游服务中心下设个部门，在三个镇设旅游投诉接待点，现场办公，配合综合执法大队执法。六个人，两人一组轮班，正好覆盖三个镇。这样既有实绩，考核也能对应。最为重要的，确实提升东山岛旅游服务形象。”
看来毛建新的脑子也挺好使。郑遐点头：“这主意不错。”
“主意是有，可我推不动啊！”毛建新语气很无奈，“这些人进了体制，不想升迁就是大爷，根本不怕我。你想想，在这岛上大白天风吹日晒的，谁愿意干这种苦差事？更何况他们背后那些关系……我敢动谁？”
郑遐皱眉：“那我能帮什么？”郑遐想了，你不行，那我更不行了。我这里又不是你上级主管部门。
“你能郑副主任！完全能！”毛建新往郑遐跟前凑了凑，“你以督察室的名义提请这个方案，上报县里，强力推行，责令招商旅游局必须按此整改。超编人员倘若不服从安排，便予以从重处理。届时……”
我草你大爷！难怪毛建新这货要给自己送礼，敢情是让自己去背锅！
毛建新的表情无比诚恳：“郑副主任是童书记眼前的红人，县里干部都知道。而且你在后海镇干了不少情，东山县圈子里都晓得。你刚正不阿，做事雷厉风行，后海镇的干部、村霸都怕你，提到你郑副主任个个翘大拇指……”
毛建新一溜的高帽子送过来。郑遐心里却越听越窝火，老子这命数怎么会这样古怪？要不是高手手里摆弄的棋子，要么给人当枪使……
郑遐强忍火气，继续问：“你那观音庙的事情打算怎么处理？”
“是妈祖，妈祖庙！”
好吧，妈祖就妈祖吧……郑遐暗骂。
毛建新的语气依旧很诚恳，像下级向上级汇报：“妈祖庙……我想好了，让宗教事务局找那几个刺头谈，成立一个东山县妈祖文化管理委员会，每年拨点经费，把庙交给他们这些民间人士打理。信众里有钱人多，海门老板多，海外华侨也不少，让他们自己去募款改造，这些人比我们有办法……”
郑遐暗自感慨——体制内的人，哪个脑子不好用？若不是私心作祟，真想干事，哪会干不成？
童伟国的话在脑中回响：“放过毛建新……”
郑遐摇摇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能如何？待回去和书记大人汇报再说。
等毛建新说完，郑遐才缓缓道：“毛局长，妈祖庙的事我不多问。但机构调整这事，你这样不太厚道。”
“不，郑副主任！”毛建新一把抓住郑遐的胳膊，“你帮我过了这关，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兄弟！这份义气，我毛建新绝不忘记！”
“郑副主任，你这人和外面传言的一样，仗义！你放心，你终有一天用得着兄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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