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干!大嫂,我们干!”
顾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生怕赵美兰下一秒就反悔。
陈小兰纵有万般不甘,也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路。
“还有一个条件。”
赵美兰的声音,比窗外的月光还要冷。
“爸妈那边,以后,归你们管了。”
“每个月,你们从铺子的收入里,拿出二十块钱,作为他们的生活费。他们生病,你们负责带去看病、负责医药费。他们想来县城,你们负责安排住处。”
“总之,关于爸妈的一切,都由你们处理。”
赵美兰盯着他们,一字一句,像是用冰冷的刻刀在他们心上刻字。
“处理好了,铺子你们就安稳开着。处理不好,让我从村里听到半句闲话,或者让他们任何一个人找到我这里来哭穷……”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
“你们就立刻给我卷铺盖滚蛋。”
顾建国和陈小兰,彻底傻了。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租铺子给他们。
这分明,是给他们套上了一副双重枷锁!
从此以后,他们不仅要为赵美兰挣钱,还要替她挡掉所有来自老家的麻烦!
“怎么?不愿意?”赵美兰挑了挑眉。
“愿意!我们愿意!”顾建国想通了关节,回答得比刚才还快。
爹娘偏心自己,哄住他们不难,这反而是个护身符!
“很好。”
赵美兰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她转身,对一直沉默的顾林深说:“林深,去拿纸笔,立字据。”
顾林深点了点头,很快拿来纸笔。
他当场草拟了一份协议,上面的条款,比赵美兰口述的还要详细十倍,严苛百倍。
不仅包括了租金、提成、亏损责任、赡养父母的细则,甚至还加上了“铺内所有资产归属权”、“账目必须接受甲方随时审查”、“每月需提交详细销售报表”等条款。
违约的后果,更是写得清清楚楚——净身出户,并赔偿所有损失。
顾建国和陈小兰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协议,感觉那不是一张纸。
那是一张卖身契。
当他们在那张“卖身契”上按下红手印,失魂落魄地离开时,顾林深走到赵美兰身边,轻声问了一句。
“妈,您真的放心把铺子交给他们?”
赵美兰看着那两个摇摇晃晃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弧度,冷冽,且尽在掌握。
“我不放心他们的人品。”
她顿了顿,看向自己已经初具沉稳模样的儿子。
“但我相信人性。林深,你要记住,永远不要用道德去考验人性,要用枷锁和利益。”
“我给了他们一个留在城里,当人上人的机会,这是利益。”
“这份协议,爸妈那边的责任,还有我会定期派人查账的规矩,就是三道枷锁。”
赵美兰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被利益引诱,被枷锁拴住的狼,才会忘记噬主,变成最好用的狗。”
处理完县城的事务,赵美兰的下一步,是荣归故里。
她用一笔不菲的价钱,从县运输公司租来一辆崭新的黑色伏尔加。
这个年代,自行车都是稀罕的家当。
一辆油光锃亮的小轿车开进尘土飞扬的闭塞村庄,那动静,比县长下来视察还要惊人。
当伏尔加的车轮碾过村道,扬起一路烟尘时,整个村子都活了过来。
田里锄地的直起了腰。
灶房做饭的扔了锅铲。
所有人都从自家门里涌出来,像赶集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朝着车子围拢,伸长了脖子张望。
“小轿车!黑色的!”
“天爷!这是哪家的大人物回来了?”
在无数道混杂着好奇、敬畏与探究的目光中,车门打开。
赵美兰走了下来。
她今天特意换了件从鹏城带回来的的确良白衬衫,底下是熨烫得笔挺的西装裤。
她的三个孩子也穿着崭新的衣裳,小脸干净,眼神清亮。
他们一家四口站在那里,和周围那些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满脸菜色的村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人群中起了骚动,很快有人认了出来。
“那……那是顾建军家的赵美兰?”
“还有她那几个娃!我的乖乖,穿得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
“不是说去县里了吗?怎么坐着这种车回来了?发大财了?”
村民的议论声压得再低,也清晰地飘进耳朵里。
赵美兰却像是没听见,目光平静地扫过人群,径直朝顾家老宅走去。
消息长了腿,跑得比车还快。
他们人还没到院门口,婆婆李桂花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
一看到赵美兰和三个孙子孙女,尤其看到他们身后那群艳羡的邻居,李桂花的腰杆瞬间挺得像根旗杆。
她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烂菊花,仿佛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人是她自己。
“哎哟!我的金孙孙、宝囡囡回来了!快让奶奶抱抱!”
李桂花张开双臂,略过赵美兰,直奔顾卫国,嘴里高声嚷嚷着:“我就知道!我们老顾家的种,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将来都是要当大官,做大事的!”
她说话时,眼角的余光刻意地、得意地扫过周围的邻居。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见没?这都是我的孙子!我教出来的!
赵美兰眼神一冷。
她只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像一堵墙,恰好挡在了顾卫国面前,让李桂花扑了个空。
她连一声“妈”都懒得喊,直接绕开这个咋咋呼呼的老太太,领着孩子走进了院子。
院里,公公顾老汉正蹲在门槛上,用他那杆老烟枪,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对院外的喧嚣置若罔闻。
直到赵美兰的身影遮住了他面前的光,他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最终归于平静。
“回来了。”他吐出一口呛人的烟圈,声音又干又哑。
“嗯。”赵美兰点点头,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她从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直接宣布此行的目的。
“爸,我们这次回来,是跟您和妈说一声。”
“晚秋考上了水木大学,林深和卫国,也考上了京城的重点高中。”
“过几天,我就带他们去京城念书。”
“什么?!”
跟进来的李桂花刚好听到这句,嗓门瞬间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刺耳。
“都去京城?那可太好了!京城啊,天子脚下!美兰,你们啥时候走?把我也带上!我得去京城照顾我这几个宝贝金孙!”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孙子出息了,她这个奶奶就该跟着去城里当老封君享福。
周围的邻居们,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嫉妒,这老虔婆,命也太好了!
赵美兰还没开口。
一直沉默的顾老汉,突然把手里的铜头烟锅,重重往地上一磕。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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