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澜节目三周年庆祝会后的第二天，都市广播电台的办公区弥漫着周一早晨特有的疲惫气息。
编辑们在赶稿，主持人在对词，实习生跑来跑去送文件，咖啡机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
丽萨榕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穿过走廊，深灰色套装一丝不苟，妆容精致到每一根睫毛。作为电台的资深制片人，她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十五年，从场记做到现在的位置，靠的是专业、严谨，还有那股从不服输的劲儿。
但最近，她明显感觉到压力。
总监王振国上任半年，一直在清洗“旧人”，想换上自己的班子。丽萨榕这种有能力但不擅阿谀奉承的中层，自然成了眼中钉。
上个月的绩效评估，王振国给她的项目打了低分，理由是“缺乏创新”“与年轻受众脱节”。
她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把包放在桌上。桌上堆着几份待审的方案，最上面那份是她精心准备了两个月的《城市记忆》大型音视频企划，被王振国批了“预算过高，产出不明”几个红字，打回来重做。
丽萨榕坐下，揉了揉太阳穴。四十岁的女人在职场上，就像走在悬崖边，一步都不能错。
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年轻人，身前是随时可能把你推下去的上司。
手机震动，是条微信。乔卫东发来的：“丽萨制片，方便通话吗？”
丽萨榕愣了愣。她和乔卫东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诺澜的节目庆祝会，一次是上周电台与“未来科技”的初步合作洽谈。
对方是集团副总裁级别的人物，怎么会直接联系她这个制片人？
她回：“方便。现在打给您？”
电话很快接通。乔卫东的声音平稳清晰：“丽萨制片，打扰了。关于上次谈的广告合作，我们这边有些新想法。如果方便的话，今天下午我想去电台和你当面聊聊。”
“今天下午？”丽萨榕看了眼日程，“可以的。需要我安排会议室吗？”
“不用，我两点到。见面聊。”
电话挂断。丽萨榕握着手机，心里有些疑惑。按流程，这种级别的合作应该由总监或商务部门对接，怎么会直接找制片人？
但她没时间细想。无论如何，这都是个机会——如果能促成这个大单，王振国就没理由再挑她刺了。
……
下午两点，乔卫东准时出现在电台大厅。他没带助理，只拎了个简单的公文包。丽萨榕迎上去：“乔总，欢迎。”
“丽萨制片，又见面了。”乔卫东微笑。
两人走向会议室时，正好撞见王振国从办公室出来。王振国看见乔卫东，眼睛一亮，立刻堆笑迎上来：“乔总！您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接待！”
乔卫东和他握手：“王总监，不用麻烦。我今天主要是来找丽萨制片谈具体的节目合作细节。”
王振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找丽萨？乔总，这种商务合作应该由我们商务部和总监办对接，丽萨是内容制片人，不管这些……”
“我知道。”乔卫东打断他，“但这次合作的核心不是单纯的广告投放，而是内容共创。我们需要一个既懂内容又懂执行的人来对接。丽萨制片很合适。”
话说得客气，但意思明确：我就要她。
王振国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挤着笑：“那……那也行。丽萨，好好配合乔总。乔总，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
说完悻悻地走了。
丽萨榕带着乔卫东进会议室，关上门，才轻声说：“乔总，您这样……王总监可能会不高兴。”
“他不高兴是他的事。”乔卫东坐下，打开公文包，“我们谈正事。”
接下来的一小时，乔卫东详细说明了合作方案。不是简单的冠名或插播广告，而是深度内容合作：“未来科技”旗下新推出的智能家居产品线，要和电台联合打造一档名为《科技生活家》的周播节目。由电台制作内容，“未来科技”提供技术支持和场景植入，同时享有独家冠名权。
“节目预算我们出，制作费另算。第一季先做十二期，如果效果好，续订三季。”乔卫东把合同草案推过来，“我们希望由丽萨制片你全权负责这个项目——从策划到制作到播出。相应的，项目业绩也全部算在你名下。”
丽萨榕翻看着合同，心跳加速。这不仅是笔大单——单季预算就超过电台全年广告收入的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她在台里的话语权将大幅提升。
“乔总……”她抬头，“为什么选我？我们只见过两次。”
乔卫东看着她，眼神坦诚：“因为诺澜跟我说，你是台里最专业的制片人。而且我查过你的履历——十五年从业经验，做过七个获奖项目，带出来的团队执行力很强。我相信专业的人。”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丽萨榕隐约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她没追问。在职场上，机会来了就要抓住，至于背后的原因，可以慢慢想。
“我会做好。”她收起合同，“明天给您初步方案。”
“不急，周五前给我就行。”乔卫东站起身，“另外，为了方便沟通，以后这个项目的所有事宜，我直接对接你。有问题吗？”
“没有。”丽萨榕也站起来，“谢谢乔总的信任。”
送乔卫东到电梯口时，丽萨榕忍不住问：“乔总，您和诺澜……很熟？”
“朋友。”乔卫东按了电梯按钮，“她是个很好的主持人。你们台能有她，是福气。”
电梯门开了。乔卫东走进去，回头说：“对了，丽萨制片，别太累。你眼睛里有红血丝，昨晚没睡好吧？”
门关上。丽萨榕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
这个男人，观察得太细了。
……
消息很快在台里传开。
第二天晨会，王振国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丽萨制片拿下‘未来科技’的大项目，这是我们台今年最重要的合作。从今天起，成立《科技生活家》项目组，丽萨任总制片，各部门全力配合。”
掌声稀稀拉拉。有些人真心祝贺，有些人眼神复杂，还有些人——比如商务部的李经理——脸色铁青。原本这种大单该是商务部的业绩，现在却被内容部门抢了。
散会后，李经理拦住丽萨榕，皮笑肉不笑：“丽萨，厉害啊，不声不响就搞定了这么大客户。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法？”
这话暗示得难听。丽萨榕冷冷看他：“李经理，工作上的事，靠的是专业和能力。如果您感兴趣，我可以把方案发您学习。”
李经理被噎住，哼了一声走了。
旁边的小助理小声说：“丽萨姐，您别理他。他就是嫉妒。”
“我知道。”丽萨榕整理文件，“去通知项目组，十分钟后开会。”
接下来的两周，丽萨榕忙得脚不沾地。策划方案、组建团队、协调资源、对接“未来科技”那边……她每天最早到台里，最晚离开，办公室的灯经常亮到半夜。
乔卫东几乎每天都会和她通电话或发邮件，讨论节目细节。他给的建议都很专业，而且从不指手画脚，总是说“你是专家，你定”。
这种尊重，让丽萨榕很受用。
更让她意外的是，乔卫东会注意到一些细节。比如有一次她感冒了，电话里声音有点哑，第二天就收到他让助理送来的润喉糖和感冒药。还有一次她加班到晚上九点，他打来电话说“该吃饭了”，然后半小时后，外卖送到了办公室——是她喜欢的日式定食。
“乔总，您不用这样……”她在电话里说。
“合作伙伴的身体也很重要。”乔卫东语气自然，“而且，你做得越好，我们的合作越成功。这是双赢。”
理由冠冕堂皇，但丽萨榕心里明白，这不只是合作伙伴的关心。
她四十岁了，不是小姑娘。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是纯粹的商业合作还是另有意味，她分得清。
只是她选择装糊涂。现在最重要的是把项目做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
项目推进得很顺利。但职场上的明枪暗箭，从不会因为你在忙就停下。
周三下午，丽萨榕正在审片子，助理慌慌张张跑进来：“丽萨姐，不好了！王总监在办公室发火，说要换掉你！”
丽萨榕皱眉：“怎么回事？”
“是李经理……他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说您和‘未来科技’的乔总是……是那种关系，所以才拿到这个项目。他还找了几个以前的合作方作证，说您以前就靠……靠手段拿项目……”
助理越说声音越小。
丽萨榕的脸冷下来。她放下手里的活，起身：“片子你先审，我出去一趟。”
“丽萨姐您去哪？”
“找王总监。”
总监办公室门口，丽萨榕听见里面王振国的声音：“……这种作风问题必须严肃处理！我们电台是正规单位，不能容忍靠不正当手段……”
她敲门。
“进来。”
推开门，办公室里除了王振国，还有李经理和两个商务部的骨干，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王总监，听说您找我？”丽萨榕语气平静。
王振国靠在椅背上，手指敲着桌子：“丽萨啊，坐。有点事要问你。”
丽萨榕坐下，直视他。
“关于‘未来科技’这个项目，”王振国慢悠悠地说，“有些反映，说你和对方的乔总关系‘不一般’。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丽萨榕答得干脆，“我和乔总是纯粹的工作关系。项目能成，靠的是专业方案和电台的资源。如果您怀疑，可以调取所有的会议记录和邮件往来。”
李经理插话：“丽萨，大家都不是傻子。人家那么大集团，凭什么指名道姓要你对接？而且我听说，乔总还给你送过药送过饭？普通合作伙伴会这样？”
“李经理，”丽萨榕转头看他，“你跟踪我？还是在我办公室装了监控？连乔总送过什么都知道？”
李经理脸色一变：“我……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什么时候？在哪儿？”丽萨榕步步紧逼，“造谣诽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需要我现在打电话给法务部吗？”
“你少吓唬人！”
“好了好了。”王振国打圆场，“丽萨，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毕竟要注意影响。这样吧，这个项目还是你来负责，但对接人换成李经理。你专心做内容，商务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这才是真正的目的——摘桃子。让丽萨榕干活，让李经理拿业绩。
丽萨榕笑了：“王总监，合同上白纸黑字写明了，项目总制片和对接人都是我。如果要换人，需要‘未来科技’方面同意。您确定要我现在给乔总打电话吗？”
她拿出手机。王振国赶紧摆手：“别别别！我就是提个建议……”
话没说完，办公室门被敲响了。秘书探进头：“王总监，‘未来科技’的乔总来了，说要见您。”
说曹操曹操到。
王振国瞪了李经理一眼，赶紧起身：“快请！”
乔卫东走进来，还是那身简单的衬衫西裤，但气场让整个办公室为之一静。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落在丽萨榕身上：“丽萨制片也在？正好。”
“乔总，您怎么来了？”王振国堆笑，“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就行……”
“电话里说不清楚。”乔卫东走到丽萨榕身边，看向王振国，“王总监，我听说你们台里有人造谣，说我和丽萨制片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把项目给了她？”
王振国额头冒汗：“这……这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查清楚就好。”乔卫东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
里面传出李经理的声音：“……丽萨那种女人，四十了还没结婚，见到有钱男人就往上贴。‘未来科技’的乔总肯定是她用了什么手段才搞定的……”
录音不长，但足够清晰。李经理脸都白了：“你……你哪儿来的……”
“你昨天在楼下咖啡厅和‘星海传媒’的人说的。”乔卫东收起手机，“巧了，那家咖啡厅是我朋友开的，我正好在谈事，听见了。”
他看向王振国：“王总监，我们‘未来科技’选择合作伙伴，看中的是专业和能力。丽萨制片是我们评估后认为最合适的人选。但如果贵台的职场环境如此恶劣，员工可以随意造谣中伤同事，那我需要重新考虑合作了。”
“别别别！”王振国急了，“乔总，这都是李经理个人行为，和我们台无关！我马上处理！”
他转头对李经理吼道：“你给我写检讨！停职反省！这个月绩效全扣！”
李经理灰溜溜地走了。另外两个人也赶紧溜了。
办公室里只剩三人。
乔卫东对丽萨榕说：“丽萨制片，抱歉给你带来困扰。”
丽萨榕摇头：“该说抱歉的是我。让您见笑了。”
“不，我欣赏你的专业和冷静。”乔卫东微笑，“这样吧，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合作预算再增加百分之二十。另外，我们会指定丽萨制片为我们集团在贵台的唯一对接人——未来三年，所有合作都通过她。王总监，有问题吗？”
“没……没问题！”王振国赶紧说，“丽萨是我们台最优秀的制片人，理应由她负责！”
“那就好。”乔卫东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个会。丽萨制片，方案修改版我收到了，很好。细节我们明天电话聊。”
他走了。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王振国擦着汗，对丽萨榕挤出笑：“丽萨啊，刚才……刚才都是误会。你好好干，台里一定会全力支持你！”
丽萨榕点头：“谢谢王总监。那我先去忙了。”
走出办公室，她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手还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是激动。
乔卫东刚才那番话，不只是帮她解围，更是给了她一道护身符——未来三年唯一的对接人，这意味着她在台里的地位将无可动摇。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乔卫东的车开走。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
那天晚上，丽萨榕加班到十点。出电台大楼时，看见乔卫东的车停在路边。
他降下车窗：“顺路，送你。”
丽萨榕犹豫了一下，上了车。
车里放着轻柔的爵士乐。开出一段后，丽萨榕轻声说：“乔总，今天……谢谢您。”
“不客气。”乔卫东看着前方，“那种人，你不反击，他会变本加厉。”
“您怎么知道他在咖啡厅说那些话？”
“我不知道。”乔卫东坦白，“我根本没去咖啡厅。那段录音是合成的——我让技术部门用AI模拟了李经理的声音，内容是根据他平时的言论生成的。”
丽萨榕愣住了。
“很卑鄙，是吗？”乔卫东笑了笑，“但对付卑鄙的人，有时候要用点手段。你放心，除了我们，没人能听出来是假的。”
丽萨榕沉默了很久，才说：“您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车在红灯前停下。乔卫东转过头看她：“两个原因。第一，你值得。我看过你的作品，你很优秀，不该被那种小人打压。第二……”
他顿了顿：“诺澜说，你是她在台里少有的朋友。她不想看你受委屈。”
原来是因为诺澜。
丽萨榕心里涌起一丝说不清的失落，但很快压下去：“诺澜是个好女孩。”
“她是。”绿灯亮起，车继续前行，“你们都是。”
送到小区门口，丽萨榕下车前，乔卫东递给她一个文件袋。
“这是什么？”
“《科技生活家》第二季的初步构想。”乔卫东说，“不用急着看，周末再说。另外，里面还有张名片——我一个朋友开的律师事务所，专门处理职场骚扰和名誉侵权。如果以后再有人造谣，直接联系他们。”
丽萨榕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
“乔总……”她深吸一口气，“我能问个问题吗？”
“问。”
“您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帮诺澜保住节目，帮我解决麻烦，还有公寓那些朋友……您好像总是在帮人。”
乔卫东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见过太多不公平的事。有能力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而且……”
他笑了：“帮人的感觉，其实挺好的。看到你们做得好，我也开心。”
很简单的理由，但丽萨榕信了。
因为这个男人眼里，确实没有那种施舍的高高在上，只有一种平静的、真诚的善意。
“我明白了。”她点头，“那……晚安。”
“晚安。好好休息。”
丽萨榕站在路边，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夜风吹来，有些凉，但她心里很暖。
回到家里，她打开文件袋。里面除了节目构想，果然有张律师名片。还有一张手写的便条，字迹刚劲有力：
“专业是你的武器，善良是你的底色。别让任何人夺走它们。加油。”
落款一个“乔”字。
丽萨榕把便条贴在冰箱上，看了很久。
从今天起，她在台里走路可以带风了。
不是因为有了靠山，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值得被这样支持。
而她也会用更好的作品，回报这份信任。
至于那份若有若无的情愫……
她笑了笑，关上了冰箱门。
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就好。
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不只有爱情。
还有尊重，欣赏，和并肩前行的默契。
这已经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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