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北京城还在沉睡,但紫禁城已经灯火通明。
沈墨轩穿着一身崭新的斗牛服,站在午门外,等着早朝。他身边是陆炳、赵虎,还有几个锦衣卫的心腹。远处的角落里,高拱和一群官员聚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
“大人,高拱那边至少有二十个人。”赵虎低声道,“看样子都是联名弹劾您的。”
“不止。”陆炳补充道,“我刚才看见,刑部侍郎周延儒、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李三才,还有工部尚书杨兆,都跟高拱在一起。这些人都是一二品的大员,分量不轻。”
沈墨轩面色平静:“预料之中。高拱经营几十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今天这一仗,不好打。”
“大人,咱们的证人什么时候到?”赵虎问。
“快了。”沈墨轩看向远处,“李成梁应该已经进城了,我让人直接带他去都察院录口供。至于王勇的证词……”他顿了顿,“昨晚已经送到了,我让陆大人收好了。”
陆炳点头:“在我这儿,万无一失。”
正说着,宫门缓缓打开。太监的唱诺声传来:“百官入朝......”
众官员按品级列队,依次进入紫禁城。沈墨轩是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位置比较靠前。高拱是内阁大学士,正二品,在他前面几步。
走过金水桥时,高拱突然放慢脚步,等沈墨轩走到身边,低声道:“沈指挥使,今日天气不错。”
“高阁老早。”沈墨轩淡淡回应。
“早。”高拱笑了笑,“沈指挥使从辽东回来,想必收获颇丰。不知李成梁李总兵,什么时候回京啊?”
“快了。”沈墨轩道,“高阁老这么关心李总兵?”
“毕竟是边关大将,国之栋梁。”高拱道,“老夫虽然即将致仕,但也关心边关安定。沈指挥使年轻有为,办事雷厉风行,但有些事,还是稳重点好。”
这话绵里藏针,沈墨轩听出来了。但他只是笑笑:“多谢高阁老提醒。不过,晚辈做事向来有分寸。该稳的时候稳,该快的时候快。”
高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加快脚步往前走了。
来到奉天殿前,百官按班次站好。辰时整,钟鼓齐鸣,万历皇帝升座。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司礼监太监陈矩高声唱道。
话音刚落,高拱就出列了:“臣有本奏。”
万历皇帝看了他一眼:“高爱卿请讲。”
高拱手持笏板,朗声道:“臣弹劾锦衣卫指挥使沈墨轩,三大罪状!”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虽然大家都知道今天要出事,但没想到高拱这么直接,一上来就开炮。
万历皇帝面色不变:“哪三大罪状?”
“第一,擅权专断!”高拱声音洪亮,“沈墨轩奉旨去辽东查案,本应查明情况后回京禀报,由朝廷定夺。但他却擅自逼迫辽东总兵李成梁辞官,并私自安排戚继光接任。此乃越权行事,动摇边关!”
“第二,滥用职权!”高拱继续道,“沈墨轩以查案为名,在辽东大肆抓捕官员,严刑逼供,搞得辽东人心惶惶。更有甚者,他还收受李成梁贿赂,为其开脱罪责!”
“第三,勾结边将,图谋不轨!”高拱说到这里,声音陡然提高,“据辽东将士举报,沈墨轩在辽东期间,与李成梁密谈多次,内容涉及边关防务、军队调动等机密要事。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为何要插手军务?其心可诛!”
三条罪状,一条比一条重。最后一条“图谋不轨”,几乎就是谋反的罪名了。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沈墨轩。
万历皇帝也看向他:“沈爱卿,你有什么话说?”
沈墨轩出列,神色坦然:“皇上,臣冤枉。高阁老所言,纯属诬陷。”
“诬陷?”高拱冷笑,“沈指挥使,你可敢与证人对质?”
“有何不敢?”沈墨轩道,“不过,在叫证人之前,臣有几个问题想问高阁老。”
“你问。”
“第一,”沈墨轩看着高拱,“高阁老说臣逼迫李成梁辞官,可有证据?”
“自然有。”高拱道,“辽东将士的联名状,还有李成梁亲笔写的陈情书,都在这里!”
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奏疏,递给陈矩。陈矩呈给万历。
万历看完,眉头微皱:“这上面说,沈墨轩到辽东后,以账册为要挟,逼李成梁辞官。若是不从,就要以谋反罪论处。”
“正是!”高拱道,“皇上,李成梁镇守辽东十几年,劳苦功高。就算有过错,也该由朝廷定罪,岂能任由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随意处置?此例一开,边关将领人人自危,谁还敢为朝廷效力?”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少官员点头附和。
沈墨轩却笑了:“高阁老,您这份联名状,有多少人签字?”
“辽东各卫所将领,共三十七人!”高拱道,“都是血性汉子,看不惯你沈墨轩的所作所为!”
“三十七人……”沈墨轩点点头,“那臣请问,这三十七人里,有没有一个叫王勇的?”
高拱一愣:“王勇?李成梁的副将?”
“对。”沈墨轩道,“如果臣没记错,王勇是辽东军的二号人物,李成梁最信任的心腹。这么重要的联名状,怎么会没有他的签名?”
高拱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王勇……他或许有别的考虑。”
“不是或许,是肯定。”沈墨轩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臣这里也有一份联名状,是辽东四十二位将领联名所写。上面清楚写着,李成梁勾结冯保,私收兵器,意图不轨。王勇副将,第一个签名!”
他把文书递给陈矩。陈矩呈给万历,万历看完,脸色沉了下来。
“高爱卿,”万历看着高拱,“这两份联名状,内容截然相反。你觉得,朕该信哪一份?”
高拱额头冒汗:“皇上,沈墨轩那份,可能是伪造的!或者……或者是他逼迫将领们签的!”
“逼迫?”沈墨轩笑了,“高阁老,您刚才还说,边关将领都是血性汉子,看不惯臣的所作所为。怎么到了臣这里,他们就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了?这说不通吧?”
殿内有官员忍不住笑出声来。高拱这话,确实自相矛盾。
“你!”高拱怒道,“巧舌如簧!”
“是不是巧舌如簧,让证人来说。”沈墨轩转向万历,“皇上,臣请求传证人上殿。”
“准。”
很快,两个人在锦衣卫的带领下走进大殿。看到这两个人,高拱的脸色瞬间白了。
第一个是李成梁。他穿着一身布衣,没有穿官服,进来就跪下了:“罪臣李成梁,叩见皇上。”
第二个是王勇。他穿着戎装,单膝跪地:“末将王勇,叩见皇上。”
“李成梁,”万历道,“高爱卿说,沈墨轩逼迫你辞官,可有此事?”
李成梁抬头,看了高拱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还是道:“回皇上,没有此事。罪臣辞官,是自愿的。”
“自愿?”高拱忍不住道,“李总兵,你是不是受了胁迫?有皇上在这里,你尽管说实话!”
李成梁摇头:“高阁老,没有人胁迫我。我辞官,是因为我确实有罪。”
“你有什么罪?”
李成梁深吸一口气:“罪臣与冯保勾结,私收兵器,意图不轨。过去三年,冯保通过山东的工坊,给我送了三千副盔甲、五千把刀、两百支火铳,还有五十个炸雷。这些,我都收下了。”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话震惊了。
私收兵器,还是这么多兵器,这几乎就是谋反的铁证!
万历皇帝的脸色冷得像冰:“李成梁,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李成梁叩头,“罪臣一时糊涂,被冯保的花言巧语蒙蔽,犯下大错。但罪臣敢对天发誓,绝无谋反之心!那些兵器,都藏在沈阳城外的仓库里,一动未动。罪臣愿意全部上交,只求皇上饶罪臣一家性命!”
他说得声泪俱下,看起来不像作假。
“王勇,”万历看向另一个证人,“你说。”
王勇抱拳道:“皇上,李总兵所言属实。那些兵器,末将亲眼见过,都藏在城外的仓库里。而且,冯保还派人与李总兵密谈,说要里应外合,但被李总兵拒绝了。”
“拒绝了?”万历问。
“是。”王勇道,“李总兵说,他虽然是武夫,但也知道忠君爱国。冯保那是谋反,他不能跟着干。所以,那些兵器他收下了,但一直没动用。这次沈大人去辽东,李总兵愿意交出兵器,辞官回京,就是知道自己错了,想将功补过。”
这话说得很有水平,既承认了错误,又给了李成梁一个台阶下。
万历沉吟片刻,看向高拱:“高爱卿,你还有什么话说?”
高拱脸色苍白,但还是强撑着:“皇上,就算李成梁有罪,那也是冯保的错。沈墨轩私自处置边关大将,总是越权吧?”
“越权?”沈墨轩笑了,“高阁老,您说臣私自处置李成梁,那臣请问,如果臣当时不果断处置,等李成梁真的起兵造反,到时候谁来负责?您吗?”
“你!”高拱语塞。
“皇上,”沈墨轩转向万历,“臣去辽东前,张阁老曾交代,辽东事关重大,若有变故,可临机决断。李成梁私藏大量兵器,已是谋反重罪。臣若不果断处置,一旦他起兵,辽东必乱,蒙古、女真必然趁虚而入。到时候,损失的可不只是辽东,而是整个北疆!”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少官员点头,觉得沈墨轩做得对。
“再说了,”沈墨轩继续道,“臣并没有私自处置李成梁。臣只是劝他迷途知返,主动认罪。最后怎么处置,还是要由皇上,由朝廷定夺。这怎么能叫越权?”
高拱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原本准备的那些说辞,在沈墨轩的反驳下,显得苍白无力。
“高阁老,”万历缓缓开口,“你弹劾沈墨轩的三条罪状,第一条,不成立。第二条呢?你说他收受贿赂,可有证据?”
高拱咬牙:“有!李成梁给了沈墨轩十万两白银,作为封口费!”
“十万两?”沈墨轩笑了,“高阁老,您还真敢说。臣请问,这笔钱,什么时候给的?怎么给的?可有凭证?”
“自然是私下给的,哪有什么凭证!”高拱道,“但辽东军中有人亲眼看见!”
“谁看见了?”沈墨轩问,“让他出来对质。”
高拱看向身后一个官员,那官员犹豫了一下,出列道:“皇上,臣……臣听说,李成梁在沈阳城有座宅子,里面藏了不少金银。沈大人去后,那座宅子就空了……”
“听说?”沈墨轩打断他,“这位大人,您只是听说,就敢在朝会上作证?那臣也听说,您去年收受了山西盐商五万两贿赂,是不是也可以拿来当证据?”
那官员脸色大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查就知道。”沈墨轩冷冷道,“锦衣卫最近正在查冯保的案子,牵连出不少朝中官员收受贿赂的事。这位大人,要不要我把名单拿出来,看看上面有没有您的名字?”
那官员吓得腿都软了,连连摆手:“不……不用了……臣……臣可能记错了……”
万历皇帝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高拱这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
“高爱卿,”万历道,“你弹劾的第二条,看来也不成立。第三条呢?你说沈墨轩勾结边将,图谋不轨。现在李成梁和王勇都在这里,你问问他们,沈墨轩有没有图谋不轨?”
高拱看向李成梁和王勇,两人都摇头。
“高阁老,”李成梁道,“沈大人去辽东,是为了查案,为了边关安定。他没有图谋不轨,反而是他,劝我迷途知返,救了我一家性命。”
王勇也道:“末将可以作证。沈大人光明磊落,绝无不轨之心。”
高拱彻底绝望了。他知道,今天这一仗,他输了,输得很彻底。
“高爱卿,”万历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身为内阁大学士,三朝老臣,本该为朝廷分忧,为朕解难。可你却因私废公,诬陷忠良。你可知罪?”
高拱跪下了,老泪纵横:“皇上,臣……臣知罪。臣一时糊涂,听信谗言,犯下大错。请皇上责罚。”
“念你年事已高,即将致仕,朕不重罚你。”万历道,“但内阁大学士的职位,你今天就交了吧。回家养老,闭门思过。”
这是最体面的处置了。高拱叩头:“谢皇上隆恩。”
“至于沈爱卿,”万历看向沈墨轩,“你这次去辽东,处置得当,有功于朝廷。朕赏你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另外,李成梁的案子,就由你继续审理。该怎么处置,拟个章程上来。”
“臣遵旨。”沈墨轩叩首。
“退朝。”
百官散去。走出奉天殿时,高拱佝偻着背,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他那些党羽,一个个低着头,匆匆离开,生怕被牵连。
沈墨轩走到李成梁和王勇面前,拱手道:“多谢二位今日仗义执言。”
李成梁苦笑:“沈大人客气了。老夫这是将功补过,应该的。”
王勇则道:“沈大人,辽东那边……”
“放心。”沈墨轩道,“戚将军已经接管了军务,一切安好。王副将,你这次立了大功,朝廷不会亏待你。”
王勇点头:“末将不求封赏,只求辽东安定。”
两人被锦衣卫带下去安置。沈墨轩正要离开,张居正走了过来。
“老师。”沈墨轩行礼。
张居正看着他,眼中满是赞许:“今天这一仗,打得漂亮。高拱这次,是彻底完了。”
“多亏老师提前布局。”沈墨轩道,“还有李成梁和王勇的证词,起了关键作用。”
“是你自己争气。”张居正道,“不过墨轩,高拱虽然倒了,但他的党羽还在。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小心。”
“学生明白。”
“另外,”张居正压低声音,“李成梁那本账册,你打算怎么处理?”
沈墨轩想了想:“学生想,把账册交给皇上。但关于朝中官员的部分,可以酌情处理。毕竟,牵连太多人,朝局会动荡。”
张居正点头:“你想得周全。不过,有几个人,不能放过。”
“谁?”
“周延儒,李三才,还有杨兆。”张居正道,“这三个人,是高拱的铁杆党羽,这些年没少干坏事。趁这次机会,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学生明白了。”
从皇宫出来,沈墨轩回到北镇抚司。陆炳已经在等他了,见面就笑:“恭喜大人,这一仗大获全胜!”
“还没完。”沈墨轩道,“高拱倒了,但他的党羽还在。陆大人,你查得怎么样了?”
“查清楚了。”陆炳递上一份名单,“这是高拱一党的核心成员,一共十八人。其中六部尚书、侍郎级别的有五人,都察院、大理寺的有四人,剩下的都是地方大员。”
沈墨轩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了一遍:“动作够快的。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怎么处理?”
“先抓人。”沈墨轩道,“以冯保案的名义抓。他们大多收过冯保的好处,一查一个准。抓了之后,慢慢审。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
“是!”陆炳道,“不过大人,有个人比较麻烦。”
“谁?”
“杨兆。”陆炳道,“他是工部尚书,正二品,而且跟宫里的李太后有点远亲关系。动他,恐怕会惊动太后。”
沈墨轩皱眉。李太后虽然不怎么干政,但毕竟是皇帝的生母,面子还是要给的。
“先不动他。”沈墨轩道,“先把其他人收拾了。杨兆……我亲自去会会他。”
正说着,赵虎匆匆进来:“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
“杨兆……死了!”
沈墨轩和陆炳都是一惊:“怎么死的?”
“上吊自尽。”赵虎道,“就在刚才,在他自己家里。留下了一封遗书,说自知罪孽深重,无颜面对皇上,以死谢罪。”
沈墨轩和陆炳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这么巧?刚说要动他,他就自杀了?
“走,去看看。”沈墨轩道。
一行人来到杨府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顺天府的衙役在维持秩序,见沈墨轩来了,连忙让开。
杨兆的尸体还挂在房梁上,舌头伸得老长,死状可怖。桌上放着一封遗书,内容跟赵虎说的一样。
沈墨轩检查了尸体,又看了看现场,眉头越皱越紧。
“大人,有什么问题吗?”陆炳问。
“问题大了。”沈墨轩低声道,“你看这绳结。”
陆炳看了看绳结,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是军中常用的水手结。”沈墨轩道,“杨兆一个工部尚书,怎么会打这种结?”
陆炳一愣:“您是说……”
“他不是自杀。”沈墨轩冷冷道,“是被人灭口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如果杨兆真是被人灭口的,那说明高拱一党背后,还有更厉害的人物。这个人,能在京城悄无声息地杀掉一个正二品大员,能量不小。
“查。”沈墨轩沉声道,“从杨兆最近接触的人查起,还有他府上的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
走出杨府,沈墨轩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高拱倒了,但斗争还没结束。
反而,可能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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