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城市还未完全苏醒，但警局地下实验室已经灯火通明。
三小时前，道格拉斯警长调集的所有材料陆续送达：
高纯度光学玻璃板材、精密镜面镀膜机、纳米级蚀刻设备，还有整整一箱从图书馆古籍部紧急调阅的羊皮卷和手抄本。
林知站在实验台前，眼中没有丝毫倦意——当科学问题摆在面前时，他的精神总能进入一种高度专注的状态。
“找到有用的信息了吗？”
他问正在翻阅古籍的薇薇安。
“有一些线索。”
薇薇安将一本厚重的皮质笔记推过来，
“十九世纪的一位民俗学者记录过类似现象，他称之为‘情绪镜像’——某些强烈情感可能在某些媒介上形成‘情感印记’，就像声音在蜡筒上留下纹路。但他的解释很模糊，说是‘灵魂的残留’。”
“灵魂的残留……”
林知快速浏览笔记，
“不，是信息残留。当一个人在极端情绪状态下创作或接触某物时，他的脑波模式、神经化学信号会以量子层面扰动周围环境。如果媒介本身具备某种信息存储特性——比如特殊颜料、晶体结构或者像这幅画那样多层叠加的媒介——这些扰动就可能被记录下来。”
他拿起一块光学玻璃样品：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为这些‘记录’设计一个播放器，让它只播放无害版本。”
道格拉斯警长走进实验室，手里提着两个纸袋：
“早餐。虽然我猜你们根本没想过要吃饭。”他将三明治和咖啡放在空闲的台面上，“医疗点那边，按你的建议播放了进行曲合集。两名受害者的流泪频率下降了大约百分之三十，但意识状态没有明显改善。”
“这就够了，证明外部信息输入可以干扰锁定状态。”
林知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现在我们需要的是永久解决方案。”
他打开设计全息投影，一个复杂的多层结构在空中展开。
那是一个边长约一点五米的立方体框架，内部嵌套着七层不同角度排列的镜面系统，每层镜面表面都蚀刻着肉眼难以辨认的微观图案。
“这就是‘视觉逻辑迷宫收容箱’。”
林知指着结构解释，
“最内层是画作放置层，这一层的镜面会接收画作发出的原始光线。然后光线进入第二层，这里的镜面蚀刻有第一组逻辑悖论图案——我选择了‘说谎者悖论’的变体。”
他在投影中放大镜面表面的微观图案：
“这些蚀刻纹路在纳米尺度上形成特定的光栅结构，当携带情绪信息的光线通过时，纹路会对其中的信息编码进行第一次逻辑干扰。原理类似于将一句完整的话拆散成单词，然后随机重组。”
道格拉斯皱眉看着那些复杂的设计图：
“然后呢？光线就这么一层层反射下去？”
“对，但每一层的干扰逻辑都不同。”
林知切换投影，
“第三层是‘罗素悖论’变体——针对集合与元素关系的逻辑矛盾。第四层是‘停机问题’的简化表达——判定某个信息是否无限循环。第五层到第七层则是专门针对情绪信息的自定义逻辑结构，基于我对画作信息场的分析结果设计的。”
薇薇安若有所思：
“所以当一幅‘悲伤的画’发出的光线穿过这七层迷宫后……”
“它就不再是一幅‘悲伤的画’了。”
林知完成最后的设计参数输入，
“经过七次逻辑拆解和重组，原始情绪信息编码会被完全打乱。最终从外层透明观察窗射出的光线，携带的只是普通的视觉图像信息——一艘船、一些海、几片云、若干人脸。观者会看到这些视觉元素，但不会接收到‘悲伤’的情绪指令。”
他看了看时间：
“现在开始制作。我需要八小时不间断工作，道格拉斯警长，请确保实验室不受干扰。薇薇安，你帮我监控信息场变化，每完成一层镜面，我们就测试一次它的过滤效果。”
接下来的工作精密而枯燥。
第一块高纯度光学玻璃被送入切割机，激光精准地切割出需要的尺寸和角度。
然后进入镀膜车间，在真空环境中蒸镀上完美的反射膜层。
最关键的步骤是纳米蚀刻——林知编写的逻辑悖论图案被转换成物理纹路，在显微镜下，那些纹路如同微型的迷宫，精确到分子级别。
下午两点，第一层镜面完成安装。
林知将一个小型信息场探测器放置在实验性的迷你收容结构中，然后让一束模拟画作信息特性的测试光线穿过。
探测器读数显示：情绪信息强度衰减17%。
“有效，但还不够。”
林知调整着设计参数，
“第二层需要更强的逻辑干扰。”
薇薇安全程监控着信息场的变化，她的特殊感知能力成为宝贵的实时反馈系统：
“第一层处理后，信息场中的‘绝望’波段下降最明显，但‘哀伤’波段依然顽固。”
“那就针对‘哀伤’设计第二层的悖论。”
林知修改蚀刻图案，
“哀伤的本质是对失去的认知固着。我们需要一个关于‘存在与缺失’的逻辑矛盾……”
工作继续进行。
每一层镜面的完成都带来信息强度的进一步衰减。
当第四层安装完毕时，测试数据显示情绪信息强度已下降至原始值的38%。
但问题也随之出现。
“第五层的蚀刻图案出现了干涉条纹。”
林知在显微镜下观察到异常，
“前四层镜面的累积反射在第五层表面产生了驻波，破坏了蚀刻精度。”
这是设计阶段未曾预料到的复杂光学效应。
时间已经过去六小时，距离承诺的八小时只剩两小时。
道格拉斯警长在实验室外来回踱步，医疗点每隔半小时发来一次汇报——两名受害者的生理指标开始出现不稳定波动。
“需要重新制作第五层镜面吗？”
薇薇安担忧地问。
林知沉默地计算着。
重新制作需要至少三小时，而且不能保证解决干涉问题。
他盯着全息投影中的结构图，大脑飞速运转。
“不，我们不重做。”
他突然说，
“我们利用这个干涉。”
“利用？”
“干涉条纹本身是一种规律性结构。”
林知快速修改设计，
“如果我不能消除干涉，那就把它变成设计的一部分。薇薇安，帮我计算当前干涉条纹的空间频率——我要在这些条纹上叠加新的逻辑图案，让干涉本身成为逻辑迷宫的一部分。”
这是极其冒险的临场调整，但薇薇安没有质疑。
她闭目感知，精确报出一系列数据。
林知根据这些数据重新编写蚀刻程序，将原本均匀的逻辑图案修改成适应干涉条纹的变密度结构。
一小时后，修改后的第五层镜面完成安装。
测试结果显示：情绪信息强度骤降至12%。
“干涉被驯服了。”
林知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
“它现在不是缺陷，而是一道额外的逻辑过滤网。”
最后两层镜面的制作相对顺利。
晚上七点五十分，距离八小时期限还有十分钟，第七层镜面安装完毕。
整个收容箱在实验室中央静静矗立——外观就像一个精致的博物馆展示柜，透明的前窗后隐约可见内部复杂的镜面结构。
画作《哭泣肖像》已经被安全转移到特制的内部支架上，只是现在从正面看去，它只是一幅色调偏暗的海景画，再无那种令人心悸的悲伤辐射。
林知启动最终测试。
高精度信息场扫描仪环绕收容箱运行，数据显示：从收容箱外部检测到的情绪信息强度为0.3单位——低于人类自然情绪波动的背景值，完全无害。
“成功了。”
道格拉斯警长长长舒了口气。
但林知没有放松：
“还需要最后一步验证。薇薇安，你能感知一下吗？”
薇薇安走近收容箱，闭上眼睛。几分钟后，她睁开眼，表情复杂：
“那些哭泣声……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变得非常遥远，像是被关在无数层玻璃后面，再也传不出来。画还是那幅画，但它已经……安全了。”
林知点头，转向道格拉斯：
“现在可以把它移送到永久收容室。另外，我需要去医疗点——收容箱的原理给了我一个想法，也许能帮那两名受害者解除锁定。”
“什么想法？”
“如果外部镜面迷宫可以困住画作的辐射，”
林知整理着工具，
“那么也许，我们也可以在人的意识中构建一个临时的‘逻辑防火墙’，帮助他们的心智将那些强制的悲伤信息识别为外部干扰，从而拒绝接收。”
窗外夜色已深，但实验室里的光依然明亮。
又一个异常被科学驯服，又一个谜题被逻辑解开。
而在这座被灰雾笼罩的城市里，理性的疆域，又向外扩展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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