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之夜。
老码头区在昏黄的瓦斯灯和稀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真实的质感。
雾气比往常更浓，像灰色的棉絮缠绕在废弃的仓库群间。
第七号仓库伫立在码头最西侧，三层砖石结构的外墙被三年前那场大火熏得黢黑，窗户大多破损，空洞洞的像盲人的眼眶。
但今晚，那些眼眶里透出了微弱的光。
林知和薇薇安站在两个街区外的阴影里，观察着仓库的动静。
他们按照哈克准备的伪装进行了打扮：
林知穿着一套深灰色呢绒正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根装饰性的手杖——手杖内部是经过改造的信息场探测器和微型数据记录仪。
薇薇安则换上了一件暗红色丝绒长裙，头发盘起，戴着一顶带薄纱的帽子，看起来像一位低调的年轻收藏家。
她的视觉过滤器被伪装成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
“入口在东侧，原本的货运通道。”
林知低声说，他的目光没有离开仓库，
“看到那些人了么？每隔十五分钟有一组巡逻，每组两人，腰间有武器凸起。”
薇薇安透过眼镜观察：
“他们戴着头套，只露眼睛。动作很专业，不是普通打手。而且……他们的信息场有点奇怪，很整齐，像受过统一训练。”
林知记录下这个观察：
“可能使用过某种信息训练，或者被某种装置统一调制过。记住，进去后不要直视任何安保人员超过三秒，避免引起注意。”
他们等到下一组巡逻过去后，才从阴影中走出，以从容但不刻意的步伐走向仓库东侧。
货运通道的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
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身材魁梧，脸上戴着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
“邀请函。”
左边的男人伸出手，声音平淡得像机器。
林知递出两张暗红色卡片。
男人接过，用一个小巧的仪器扫描了卡片背面的编码。
仪器发出轻微的“嘀”声，绿灯亮起。
“七号包厢。”
男人递回卡片，同时给他们每人一枚铜质徽章，
“佩戴在显眼位置。拍卖期间不要离开包厢区域，不要触碰任何非拍卖品，不要使用记录设备。违反任何一条，后果自负。”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但那种绝对的平淡反而更令人不安。
林知点头致意，和薇薇安一起走进通道。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关上。
内部与破败的外表截然不同。
货运通道被改造成了一条灯光柔和的走廊，两侧墙壁挂着厚重的暗红色帷幔，地面铺着深色地毯，踩上去完全无声。
走廊尽头是一扇双开木门，门后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和轻柔的音乐。
推开门，是一个下沉式大厅。
大厅大约有半个标准篮球场大小，挑高近十米。
原本仓库的钢结构骨架暴露在外，但被精心装饰过——缠绕着暗色的藤蔓植物和闪烁的微光水晶。
大厅中央是一个圆形展示台，台面是黑色大理石，此刻空着。
围绕着展示台，呈扇形分布着十二个包厢，每个包厢都用半透明的纱帘隔开，内部有舒适的座椅和小桌。
已经有大约一半的包厢亮着灯，帘后人影绰绰，但看不清具体样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薰香、旧书和某种金属气味的复杂气息。
“七号包厢在右侧第三间。”
林知低声说，同时启动手杖内的探测仪。
仪表盘上的读数开始跳动：环境信息场强度2.1单位，存在至少八个不同的异常辐射源，分布在大厅各处。
他们走向七号包厢。
帘子后是一个不大的空间，两张高背椅，一张小圆桌，桌上放着一本拍卖目录和一瓶水。
林知坐下后迅速扫视四周：包厢之间的纱帘虽然能模糊视线，但无法完全阻隔声音。他能听到隔壁包厢有轻微的咳嗽声，对面包厢有纸张翻动的窣窣声。
薇薇安拿起拍卖目录。
那是一本手工装订的册子，封面是黑色皮革，烫银字写着“月光盛宴·珍品录”。
她翻开第一页，目录上列着今晚的二十四件拍品，但大多数条目只有编号和简略描述：
-Lot 1:时间感知扭曲装置（怀表形态）
Lot 7:自主移动浮雕（石板形态）
Lot 12:条件触发型武器（匕首形态）
Lot 18:水生生物共生容器（水箱形态）
Lot 24:空间拓扑异常物（木质雕刻）
目录没有图片，没有详细说明，没有估价。
但在每件拍品下方，有一行小字标注着“预览状态”和“风险等级”。
林知注意到，大多数拍品的风险等级是“低”或“中”，但Lot 24——那个“空间拓扑异常物”——标注的是“高”，且预览状态是“已确认，需特殊收容”。
“就是这个。”
林知指着Lot 24，
“‘无尽楼梯’，如果哈克的情报准确。”
大厅的灯光在这时暗了下来。
音乐停止，交谈声渐息。
一束聚光灯打在中央展示台上，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走上台。
他的身材高瘦，动作优雅得近乎刻板。
“女士们，先生们。”
男人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传遍大厅，音色平滑但缺乏温度，
“欢迎来到月光盛宴。我是今晚的拍卖师，你们可以叫我‘管家’。”
林知立刻认出这就是哈克照片中的那个人。
他仔细观察：管家走路确实完全没有声音，连衣服摩擦声都听不到。
而且，在聚光灯下，他的影子……形状确实不对。
影子的头部比实际头部大一圈，边缘模糊，像在轻微蠕动。
薇薇安的手微微收紧。
林知轻轻摇头示意她保持冷静。
“在正式拍卖开始前，”
管家继续说，
“按照惯例，我们将进行一轮预览展示。今晚，我们选择了三件最具代表性的拍品，让各位贵宾近距离感受它们的……独特性。”
他拍了拍手。
两名穿黑色制服的助手推着一辆盖着黑布的小车上台。
“Lot 1，时间感知扭曲装置，俗称‘永恒怀表’。”
管家揭开黑布。
展台上是一个看起来普通的镀金怀表，表壳刻着繁复的藤蔓花纹。
管家将怀表拿起，打开表盖。
表盘上，时针指向六点五十分，分针指向十二点，秒针静止不动。
“任何注视这块表盘的人，”
管家说，
“都会产生时间感知扭曲。在观察者主观感受中，时间会变得极慢，仿佛每一秒都被拉长。实际测试显示，多数观察者会高估实际流逝时间300%到500%。效果可持续至停止观察后十五分钟。”
他环视大厅：
“有哪位贵宾想体验一下？”
一个包厢的帘子动了动，一只戴白手套的手举了起来。
管家点头示意，一名助手将怀表放在一个托盘上，送到那个包厢。
几秒后，包厢里传来压抑的惊呼声。
林知迅速记录数据：
“视觉触发型时间感知干扰。作用机制可能是表盘图案对视觉皮层的时间处理区域产生直接信息覆盖……”
“Lot 7，自主移动浮雕。”
管家已经揭开了第二件拍品的覆盖。
那是一块约三十厘米见方的石板，表面雕刻着复杂的迷宫图案。
令人不安的是，那些迷宫纹路正在缓慢地、肉眼可见地变化——墙壁在移动，路径在重组，像有生命一样。
“这件物品无需观察者介入，会自主改变表面图案。”
管家介绍，
“变化周期不定，但从未重复。经过三个月观察，未发现任何规律性。推测可能是某种未知文明的记录装置，或者……某种活体地图。”
大厅里响起窃窃私语。
林知注意到，石板散发出的信息场强度明显高于怀表，而且频谱复杂，有多层叠加结构。
“最后，”
管家的声音微微提高，
“是今晚的压轴预览品之一——Lot 24，空间拓扑异常物。”
第三件拍品被推上台。
这次的黑布下是一个约二十厘米高的木质雕刻，雕刻的是一段旋转楼梯，从底部盘旋而上，消失在顶部一个微小的开口中。
雕刻工艺精致，木纹自然，看起来像一件普通的艺术品。
但林知手杖上的探测仪读数瞬间飙升。
信息场强度：7.8单位，且仍在缓慢上升。
频谱分析显示存在强烈的空间扭曲特征，频率集中在人类视觉感知的阈限附近。
“这件物品，”
管家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欣赏的意味，
“我们称之为‘无尽楼梯’。它的异常效应简单而……深邃。”
他做了一个手势。
助手将一个特制的展示罩罩在雕刻上，罩子是透明的，但内部有微弱的光源。
管家打开光源。
“请各位注视雕刻顶部的开口。”
他说。
林知和薇薇安照做。
起初几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渐渐地，一种奇怪的感觉出现了——那个小小的楼梯开口，仿佛在延伸，在变深。
视线被吸进去，沿着木雕的楼梯盘旋而下，但永远到不了尽头。
楼梯在视野中无限重复，每转一圈都似曾相识，却又微妙不同。
林知强行移开视线，发现仅仅注视了不到十秒，自己已经有些头晕。
探测仪显示，雕刻周围的空间曲率读数出现了异常波动。
“效果如各位所见。”
管家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
“凝视这个楼梯开口，意识会被拖入一个无限循环的楼梯间意象中。轻度接触会导致暂时性空间感知障碍，重度接触可能导致意识被困，无法自主脱离——我们有一位预览志愿者，已经‘沉浸’了七十二小时，目前仍在医疗监护中。”
大厅一片寂静。
连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林知迅速分析数据：
“不是简单的视觉幻觉……是直接的空间信息投射。这个雕刻在微观层面编码了一个非欧几里得空间结构，当被观察时，这个结构会通过视觉通道‘投影’到观察者的空间感知系统中……”
他看了一眼薇薇安。
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专注，显然也在分析。
“预览到此结束。”
管家重新盖上黑布，
“正式拍卖将在半小时后开始。请各位贵宾在此期间查阅目录，决定竞标意向。再次提醒：所有拍品一经售出，概不负责；所有风险，由买家自行承担。”
灯光重新亮起，音乐恢复。
大厅里的人们开始低声交谈，气氛明显比之前紧张。
林知关闭探测仪，转向薇薇安：
“‘无尽楼梯’的危险性远超预期。它不是情绪污染，也不是简单的幻觉——它直接修改空间认知。如果落入错误的人手中……”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明确。
薇薇安点头：
“我们需要阻止它被拍卖。至少，要确保它被安全收容。”
他们看向中央展示台，那三件预览品已经被推回后台。
而在那里，还有另外二十一件未知的异常物品，等待着被明码标价，等待着落入未知的买家手中。
月蚀之夜，才刚刚开始。
而这场拍卖会的真正危险，或许远不止那二十四件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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