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三息，又起。
陈无咎左手仍按在左臂疤痕上，那温热尚未散去，青铜罗盘隔着粗布衣襟微微震颤，像是有某种沉睡之物正随气运流转而苏醒。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四周如潮的呼喊。右臂伤口仍在渗血，血珠顺着指节滴落，在擂台中央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左腿旧伤抽搐不止，每呼吸一次，肋骨便传来锯齿般的钝痛。
但他站住了。
刀鞘已归位，金属轻鸣落下后，全场寂静随之裂开一道口子——喝彩声猛然炸响，如同决堤洪水般席卷整个演武场。新兵老兵皆立于原地，有人抱拳致意，有人高声呼名，更有数人将手中兵器顿地为礼。这并非寻常比试的胜利，而是一场彻底颠覆认知的对决：一人未拔刀，仅凭刀鞘与步法，破尽七连胜精锐，且全程未伤对手分毫。
陈无咎闭目三息。
再睁眼时，琥珀色瞳孔深处泛起一丝金光。气运映照开启。
视野中，数百士兵头顶气运之色纷呈：多数赤气升腾，心怀敬服；少数灰雾缠绕，妒意隐现；东北角三人袖口微动，头顶黑气如丝线般游走，似在传递讯号。他不动声色，目光缓缓移向高台。
校尉正从阴影中走出，脚步沉稳，手持一面刻“勇”字的青铜令牌。阳光落在其肩甲上，反射出冷光。他登台时，全场肃然，连欢呼也戛然而止。
“此战无花巧。”校尉声音洪亮，穿透喧嚣，“唯见真功夫！陈无咎，以技破力，以智御势，不恃强凌弱，不夺人性命，实乃我军楷模！”
话音落，令牌高举。
陈无咎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他拖着左腿上前两步，右臂垂落，指尖微颤。行至校尉面前，单膝半跪，既非全跪示卑，亦非直立显傲，姿态恰到好处。他低声道：“末将不敢居功，唯尽本分。”
校尉注视着他，目光在其染血的右臂与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终是点头。令牌递出，陈无咎双手接过，触手冰凉，铭文深刻。
“起来吧。”校尉道，“今日之后，你的名字，会记入边军演武录。”
陈无咎缓缓起身，动作克制，尽量不让左腿承重过多。他转身面向台下，将令牌握于左手，右手虚按刀柄，行了一个标准军礼。动作虽简，却引得台下再度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他开始退场。
每一步都极难。右臂血流未止，布料早已浸透，顺着肘部滑向小臂；左腿每一次落地，旧伤便如针扎般刺痛。但他步伐稳健，头未低，背未弯，眼神清明。
沿途士兵纷纷让路，不少人主动抱拳行礼。有人低声议论：“那是陈家旁支出来的？”“听说三年前还被族老逼着交祖宅。”“现在……一个照面放倒赵铁山。”语气中满是震动。
一名老兵拦住去路，欲言又止，最终只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好小子。”
陈无咎点头致意，继续前行。
行至演武场边缘，靠近旗杆处，他借整衣之机，右手悄然抚过左臂疤痕。那温热仍未消退，罗盘震动频率加快。他再次开启气运之眼，扫视人群。
观礼席角落，一名陌生军士立于后排，身披普通皮甲，却始终未鼓掌。其头顶黑气如烟缕盘绕，目光阴冷，直锁自己。陈无咎眼角微动，不动声色将其面容记下：方脸，左眉有疤，右手食指习惯性摩挲刀柄。
此人非本营士兵。
更非善类。
他收回视线，继续前行，步伐未变，但心中已判：风波未平， лnшь haчaлo。
演武场外围，人群渐散，议论之声却不绝于耳。“陈无咎”三字在军中迅速传开，有人称其“鬼步陈”，有人谓之“鞘胜刀”，更有甚者悄悄传言：“那不是凡人打法，是窥天机。”
陈无咎倚靠一根旗杆稍作喘息。右臂血迹已浸透半幅袖袍，滴落在靴面边缘。他闭目调息，感知体内灵气运转。伤势沉重，但经脉未断，气海尚稳。方才一战所悟“引势归虚”之理，已在识海中凝成一道弧线轨迹，与气运之眼所见之力道流转隐隐呼应。
他忽然想起昨夜古籍压着罗盘时，左臂疤痕的跳动。如今想来，那卷轴中的图录或许并非单纯武学，而是某种与气运共鸣的秘法残篇。它正在唤醒什么，或是引导他走向某种更深的规则。
风掠过耳际。
他睁开眼，望向演武场尽头。
那面残破军旗依旧悬在旗杆上，破损处露出半个“陈”字，在风中轻轻摆动。三年前边城守军溃败，三千将士战死，唯余此旗未毁。自那日起，无人敢换。
他曾以为那是耻辱的象征。
此刻却觉得，那是一个起点。
声名初扬，未必是福。
他知道，从今日起，自己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边城少年。他是优胜者，是楷模，是众人瞩目的新星。可也正是从这一刻起，他会成为更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嫉妒者会寻隙而入，敌对者会暗中布局，幕后之人更不会善罢甘休。
他低声自语：“声名……是刀，也是盾。”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一名传令兵疾步奔来，皮甲未整，腰刀晃动。他穿过人群，直冲演武场东侧通道，在距陈无咎五步处停下，抱拳高声道：“校尉有令——”
陈无咎未动，只抬眼看去。
传令兵喘息未定，声音却清晰：“中军大帐召见，即刻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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